送走那位彬彬有礼却带着审视目光的年轻人,驿站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孙师傅、钱阿姨、赵阿姨都看着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妈的,又来这套!”孙师傅最先打破沉寂,一拳砸在旁边的货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什么狗屁合作!说的比唱的好听,最后还不是想吞了咱们!”
钱阿姨忧心忡忡地搓着围裙角:“这回这个听着好像不太一样?说是搞维修平台的”
“换汤不换药!”孙师傅怒气冲冲地打断,“你看他那眼神,跟当初快收驿站那个姓周的经理一个德行!打量咱们这破地方,跟看砧板上的肉似的!”
赵阿姨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桌上散落的宣传单整理好,动作有些迟缓,透露出内心的不安。
我看着他们,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孙师傅的愤怒,钱阿姨的忧虑,赵阿姨的沉默,都指向同一个事实:我们再次走到了十字路口。上一次,快收驿站的挤压几乎将我们逼入绝境,是周大爷和邻居们的入股,才让我们侥幸喘息。如今,又一个资本巨鳄嗅着味道来了,而且瞄准的,正是我们刚刚培育出一点雏形的、最核心的“社区工匠库”业务。
“万家修网络科技公司”我快速用手机搜索了一下。一家成立不久但融资势头很猛的O2O家庭维修平台,主打标准化、平台化、品牌化,正在全国疯狂扩张。他们的模式,确实和“快收驿站”如出一辙,甚至更专业,更垂直。如果他们真的进入这个片区,凭借其资金、技术和品牌优势,我们这点依靠人情和地缘建立的、松散脆弱的“工匠库”,恐怕不堪一击。
是战,是降,还是另辟蹊径?
“都别慌。”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人家只是来谈谈,还没到摊牌的时候。是福是祸,现在还说不准。”
我把名片放在桌上:“孙哥,钱阿姨,赵阿姨,这事关驿站的生死,也关系到周大爷他们几十户人家的投资。我们不能一拍脑袋就决定。我的想法是,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和真实意图。”
我看向孙师傅:“孙哥,你人面广,打听一下这个‘万家修’在别的片区是怎么做的,口碑怎么样,对加入他们平台的师傅抽成多少,管理严不严。”
“行,我找几个同行问问。”孙师傅闷声应下。
我又对钱阿姨和赵阿姨说:“两位阿姨,这几天多留意来驿站的邻居,特别是找过工匠库师傅干过活的,听听他们对我们这服务有啥看法,觉得方便在哪,不足在哪。也侧面了解一下,如果有个大公司进来,价格差不多,但他们牌子响、流程规范,邻居们会怎么选。”
“好,我们留心着。”钱阿姨点点头。
“我自己,”我顿了顿,“去会会这个‘万家修’的经理,听听他们到底能开出什么条件。”
两天后,信息陆续汇总。孙师傅打听到,“万家修”在扩张初期,为了快速抢占市场,对入驻师傅的抽成比例确实比较低,还有各种补贴,但对服务流程、着装、话术、收费有极其严格的规定,违规罚款很重,而且派单权完全掌握在平台手里,师傅很被动。钱阿姨和赵阿姨反馈,邻居们对工匠库的服务整体满意,尤其是老师傅们手艺好、靠谱,但也提到预约有时不够方便、个别年轻师傅经验不足、没有统一发票等问题。至于选择,大部分老人表示“还是找知根知底的放心”,但一些年轻住户觉得“如果大公司价格透明、有保障,也可以试试”。
情况比想象的复杂。“万家修”并非毫无吸引力,尤其是在规范性和可靠性上,确实击中了我们目前的软肋。
我如约再次见到了那位姓林的拓展经理。这次见面地点约在了一家安静的茶馆。林经理显然有备而来,直接打开平板电脑,展示了一套完整的合作方案:驿站作为“万家修”的社区认证服务点,统一门头、工装、价格体系;“工匠库”的师傅经过平台培训和认证后,接入其派单系统,享受平台流量和品牌背书;驿站从每单流水抽取固定比例的管理费;平台还承诺提供责任险、客服支持、营销引流等。
条件听起来相当优厚,尤其是那个管理费比例,比我们现在收取的信息费高出一大截。如果接受,驿站几乎立刻就能实现稳定盈利,周大爷他们的投资也能很快看到回报。
“陈老板,这是双赢。”林经理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自信,“你们有本地资源和信任基础,我们有系统和技术优势。结合到一起,能迅速把这个片区做透。你们不必再为单量发愁,师傅收入更有保障,居民也能享受到更标准、更安心的服务。”
我看着屏幕上光鲜的PPT,心里却异常清醒。这话术,和当初“快收驿站”的周经理何其相似。所谓的“结合”,最终必然是以我们被完全同化和吞噬为代价。我们的“工匠库”将失去自主性,变成平台流水线上的螺丝钉;驿站的“社区温度”将被冰冷的标准化流程取代;更重要的是,周大爷和邻居们投资的那个“我们自己的驿站”,将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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