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痛泵撤掉后的那个黎明,疼痛如同蛰伏已久的潮汐,精准地拍打着安以诺每一寸苏醒的神经。
她是在一阵钝痛中缓缓睁开眼的。麻药和止痛药物营造的虚假平静彻底消散,身体真实的感受汹涌回归。首先是下腹那道新鲜伤口,每一次轻微的呼吸起伏,都牵扯出尖锐而持续的灼痛,像有细密的针在皮肉下反复穿刺。然后是久卧带来的全身肌肉酸痛,骨头缝里都透着沉重的乏力。她想如往常般伸个懒腰舒展,念头刚起,就被剧烈的痛楚硬生生扼杀在喉咙里,只化为一声极轻的抽气。
她眨了眨眼,适应着病房内昏暗柔和的光线。然后,她看到了许砚辞。
他就坐在紧挨着病床的那张椅子上,姿势几乎和几天前一模一样,仿佛从未离开过。但人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磋磨过,彻底变了样子。原本清俊的面容上,胡茬肆意生长,几乎连成了片,眼眶深陷,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和满布的红血丝。颧骨突出,脸颊瘦削得惊人,曾经合身的衬衫此刻松垮地挂在肩上,领口处还能看到可疑的、未来得及更换的淡淡污渍。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空洞又专注,仿佛灵魂已经飘远,只余下一具躯壳固执地守在这里。
仅仅几天,他却仿佛老了十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濒临极限的枯槁与疲惫。
安以诺的心猛地一揪,刀口的疼似乎都被这揪心的酸楚盖过了一瞬。她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她细微的动静惊动了许砚辞。他空洞的眼神猛地聚焦,身体几乎是弹射般前倾,一把抓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有些不适。“醒了?是不是疼?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语速快而慌乱。
“水……”安以诺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许砚辞立刻手忙脚乱地去够床头柜上的温水壶和吸管杯,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笨拙,差点打翻水杯。他将吸管小心地递到她唇边,看着她小口啜饮,眼神一错不错,仿佛她喝的不是水,是什么续命的琼浆。
温水润过喉咙,安以诺才感觉缓过来一些。她看向旁边那张此刻空着的小床,轻声问:“孩子呢?”
提到孩子,许砚辞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那种紧绷的关注。“在隔壁房间,有阿姨看着,二哥也在。”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很安静,没闹。”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既无初为人父的喜悦,也无厌烦,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陈述。
事实上,这几天除了必要的喂奶时间,孩子基本没在安以诺的病房里长待。许砚辞以“怕吵到她休息”为由,厚着脸皮一个电话打给了安景和。安景和什么也没说,很快带着一位经验极其丰富、专门照顾过安家几代孩子的老阿姨过来了。从那天起,孩子的吃喝拉撒、啼哭安抚,基本都由阿姨和抽空过来的安景和、安景轩接手。许砚辞只负责守着安以诺,盯着监测仪器的数字,在她因疼痛蹙眉时紧张地询问,在她昏睡时握着她的手一动不动。
他甚至很少去隔壁房间看孩子一眼。仿佛那个新生命的存在,只与他有着生物学上最浅薄的联系,而情感的纽带,还远远没有建立,或者说,被他刻意地隔绝在外。
这天下午,安景和与安景轩一同过来。安景和手里拿着几份文件,是关于孩子出生登记的一些手续草拟。安景轩则一进门,目光就在许砚辞那副尊容上转了一圈,啧了一声。
“我说砚辞,你再这么熬下去,等小七能下床了,估计得换她来照顾你了。”安景轩的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调侃,但眼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许砚辞只是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回安以诺身上。她刚吃过止痛药,又有些昏昏欲睡。
安景和放下文件,走到小床边看了看熟睡的外甥,又走回许砚辞身边,温声道:“砚辞,孩子出生几天了,一些手续需要办,名字也该定了。你们之前商量过吗?”
许砚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转过头,看向安景和,又看了看旁边的安景轩,最后目光掠过安以诺疲惫的睡颜,落在那张空着的小床上。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在吞咽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半晌,他才用那种嘶哑的、仿佛被砂砾磨过的声音,一字一句,极其清晰,也极其沉重地说:
“孩子……姓安。”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安景轩都收敛了脸上的调侃,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许砚辞避开他们的目光,盯着雪白的床单,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你们看着取名字就行。不要让他姓许。”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我犯的错误……太大了。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他的声音开始颤抖,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但他强行压抑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死死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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