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产期像一个被反复描红又悄然越过的界碑,无声地躺在日历上,成了许砚辞心头新的焦灼源头。
安以诺的肚子高高隆起,像揣着一个沉甸甸的、却格外安静的秘密。她精神甚至比孕晚期多数时候还要好些,能倚在床头看会儿书,偶尔还能在许砚辞搀扶下,在花园里极慢地走上几步。可偏偏,那预示着新生命降临的宫缩阵痛,迟迟不见踪影。
每一天,对许砚辞而言,都像在平衡木上煎熬。一方面,他贪婪地享受着安以诺状态相对平稳、能与他多说几句话的时光;另一方面,那迟迟不来的分娩信号,又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坐立难安。他盯着她圆润的腹顶,几乎要产生幻觉,觉得那里面不是个孩子,而是一颗不知何时会以何种方式引爆的定时炸弹。
陈医生再次登门检查后,给出了明确的选择题。
“宫颈条件成熟,胎儿大小、胎位、胎盘羊水都适合生产。现在生,没问题。”陈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专业,“第一个方案,用催产素诱发宫缩。好处是尝试顺产,但对大小姐来说,疼痛可能会比较剧烈,而且是持续叠加的,产程长短不确定,快则一两小时,慢则可能需要大半天甚至更久,对体力消耗大。”
许砚辞的眉头立刻拧紧。
“第二个方案,直接剖宫产。”陈医生继续,“手术时间短,过程可控,对母体的即刻体能消耗最小。就是术后恢复期相对长一些,会有刀口疼痛。现在决定好,下午就可以安排手术。”
陈医生话音未落,安以诺已经毫不犹豫地开口:“剖。”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这九个多月的“禁足”和小心翼翼,已经让她憋闷到极致。虽然最后阶段平稳许多,但那种身体不受自己完全掌控、时刻需要被“监管”的感觉,早已耗尽了她的耐心。她不想再经历一场漫长、痛苦且不可控的“战役”,只想要一个干脆利落的解脱,尽快让这个孩子安全落地,也尽快让自己重获“自由”。
许砚辞看向她,从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属于安以诺的果断,还有一丝几乎不可察的、对尽快结束这一切的渴望。他心头那点关于“顺产可能更好”的模糊念头瞬间消散。他转向陈医生,只有一个要求,斩钉截铁:“我要进去陪她。”
他无法想象让她独自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即使知道那是专业且安全的环境。他必须在她身边,看着她,握着她,无论发生什么。
一切迅速安排妥当。他们一早就抵达了那家安保严密、设备顶尖的私人妇产医院。环境静谧得不像医院,倒像高级疗养所,但这并未减轻许砚辞心头的紧张。
下午一点,安以诺被推进手术准备区。许砚辞换上无菌服,跟了进去。消毒水的气味冰冷而浓重。他看到安以诺被安置在狭窄的手术台上,明亮的无影灯打开,晃得人有些眼晕。麻醉医生准备进行椎管内麻醉。
当那根长长的穿刺针寻找着脊椎间隙时,安以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她咬着下唇,手指用力抓住床沿,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即便没有发出痛呼,但那骤然惨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已经将痛苦传递得淋漓尽致。
许砚辞被允许坐在她头侧,握住她冰冷汗湿的手。他看着她的痛苦,心脏像被那只穿刺针反复刺扎,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他只能徒劳地用力握紧她的手,一遍遍低语:“小七,不怕,我在这里……很快,很快就好了……”声音里的颤抖泄露了他全部的恐慌。
麻药终于起效,下半身的知觉逐渐消失。安以诺松开了紧咬的唇瓣,长长地、虚弱地舒了一口气,脸色依旧苍白,但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她侧过头,看向许砚辞,给了他一个极淡、却努力安抚的微笑。
手术正式开始。许砚辞遵照医嘱,没有去看手术区域,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安以诺的脸上。他听到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听到医生们简短的交流,感觉到时间在寂静与低语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一声并不算嘹亮、却异常清晰的婴儿啼哭,骤然划破了手术室的寂静!
“哇啊——哇啊——”
像小猫一样,带着点委屈和宣告意味的哭声。
许砚辞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循声望去。护士正托着一个浑身沾满胎脂、皮肤发红、闭着眼睛用力哭嚎的小小肉团,进行简单的处理。是个男孩。
那一瞬间,许砚辞心中涌起的,并非预想中的狂喜或感动,而是一种近乎木然的空白,随即,是排山倒海般的、彻底的如释重负。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那团占据、牵制、威胁了他爱人九个多月的“血肉”,终于离开了她的身体。
他的目光几乎没有在那啼哭的婴儿身上停留,立刻转回安以诺脸上。她似乎也听到了哭声,睫毛颤动了一下,疲惫的眼眸微微睁开一条缝,望向哭声的方向,又很快闭上,嘴角似乎极轻地弯了一下,便又沉入半麻药状态下的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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