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没亮。
不是寻常的晨雾未散,是铅灰色的云层像块浸了水的铁板,沉沉压在阳翟城上空,连一丝光都透不出来。雪下得比昨日更凶,鹅毛般的雪片成团落下,呼啸着席卷街巷,把屋顶、墙头、路面全裹进一片晃眼的白里——昨日还能看清青砖纹路的巷弄,此刻早已被积雪吞没,连墙根都埋得严严实实。
萧澜又来了。
他就站在那扇斑驳的木门前,还是昨日那个位置,双脚踩在齐踝深的雪地里,一动不动。风像刀子似的刮过巷弄,卷着雪沫往他领口里灌,落在他的眉毛、发梢上,转眼就积了厚厚的一层白,连肩头的锦袍都冻成了硬邦邦的壳。他整个人像尊在风雪里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是活物。
典韦站在巷口的屋檐下,铁塔般的身子裹在熊皮大氅里,毛领上凝满了霜花。他冻得直跺脚,厚重的靴底踩在屋檐下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可他的目光死死锁着萧澜的背影,双拳攥得指节发白,咯吱作响——他好几次想冲过去把主公拉回来,可一想起昨日萧澜那句“住手”,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时间一点点挪着,雪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巷子里的积雪越积越厚,从齐踝漫到小腿,最后没过了膝盖,萧澜的下半身几乎全埋在雪里。可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雪地里的长枪,宁折不弯,连头都没低过一下。
典韦终于忍不住了。
他大步流星冲过去,厚重的靴子踩在雪地里,溅起半人高的雪沫。“主公!够了!”他的声音在风雪里被刮得有些嘶哑,还带着压不住的愤怒,“这算什么鬼才!他分明是在戏耍我们!您是陈留之主,何必在这儿受这鸟气!”
他伸手就要去拉萧澜,“俺现在就去把他揪出来,让他跪在您面前磕头认错!”
萧澜没有回头。他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冻得发紫,指节都有些僵硬,却依旧稳定、有力,拦住了典韦的动作。“恶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清晰地穿透风雪的呼啸,“回去。”
“主公!”典韦急得额角青筋都冒了出来。
“我说,回去。”萧澜的语气依旧平静,可尾音里多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威严——那是他平日治军时才有的语气,沉得让人心头发颤。
典韦的脚步僵在原地。他看着萧澜那道比风雪还要孤傲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着,怒气、担忧、不甘混在一起,堵得他喘不过气。最终,他还是咬着牙,重重跺了跺脚,转身退回了巷口的屋檐下——他不懂主公为何如此执着,却知道自己必须听话。
巷弄里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风雪无声堆积的“簌簌”声,还有萧澜清浅的呼吸,混在风里,几乎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半个时辰,连典韦都快冻僵的时候,那扇紧闭了一天一夜的木门,终于“吱呀”一声,缓缓开了。
一个穿着单薄青衫的青年倚在门框上,身形清瘦,面色苍白得像纸,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一看就是宿醉未醒。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被鸟啄过的窝,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冲鼻的隔夜酒气,连衣角都沾着酒渍。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盏藏在浓雾里的灯,能穿透漫天风雪,看得人心里发慌。
是郭嘉。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快要变成雪人的萧澜身上,没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看他肩头的积雪有多厚,看他冻得发紫的耳朵,看他即使埋在雪里,依旧挺直的腰背。看了很久,久到典韦都快忍不住再次冲过来的时候,郭嘉忽然笑了。
那是种很复杂的笑——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欣赏,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无奈,像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外面雪大。”他开口,声音还有点沙哑,却比刚才门内的慵懒清晰多了,“不进来喝杯热酒吗?”
屋里比巷弄里暖和太多。一尊小小的红泥火炉摆在屋子中央,炭火烧得正旺,映得四壁都暖烘烘的。炉上温着一壶浊酒,酒气混着炭火的暖意,袅袅升起,刚进门就驱散了萧澜满身的寒气。
萧澜换下湿透的锦袍,换上郭嘉找出来的一件宽大布衣——衣料粗糙,却干净。他坐在火炉边,双手凑到火边取暖,冻得僵硬的指节慢慢恢复了些血色。郭嘉提着酒壶,给萧澜斟了杯酒,酒液浑浊,却冒着热气,刚斟满,就有淡淡的酒香飘出来。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坐拥大义。”郭嘉自己也满上一杯,没喝,只是轻轻晃动着酒杯,看着杯里翻滚的酒沫,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天气,“袁绍据河北之地,兵精粮足,四世三公的名望,天下第一。”
他抬眼看向萧澜,那双刚还带着醉意的眼睛,此刻清明得可怕,“你有什么?”
没有地盘,没有兵力,没有名门望族的支持——甚至连戏志才这位唯一的谋士,都刚病逝不久。这话问得直白,甚至有些刻薄,像一把刀,直接戳在最关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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