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送走了戏志才的灵柩,也一路裹着萧澜的马蹄,往南而去。
颍川的雪比陈留更绵密,鹅毛般的雪片落在乌骓马的鬃毛上,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马蹄踏在积雪覆盖的官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闷声响,每一步都陷进雪地里,再拔出来时,溅起的雪沫子沾在马腿上,很快又冻成了冰碴。
典韦披着件厚重的熊皮大氅,毛领上凝着霜花,铁塔般的身影紧紧跟在萧澜身后。他那张素来带着凶气的脸,此刻绷得更紧,好几次张开嘴想劝些什么——比如“主公,天寒,先找处驿站歇脚”,或是“军师走了,您也得顾着自己身子”,可话到嘴边,看一眼萧澜挺直却落寞的背影,又都咽了回去。
自从戏志才病逝,他家主公就变了。往日里哪怕军务再忙,脸上也总带着几分温和笑意,会跟他打趣“恶来今日又吃了几碗饭”,可如今,萧澜的话少得可怜,大多时候只是沉默赶路。那张尚显年轻的脸上,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冰冷,像这颍川的风,刮在人身上,带着刺骨的寒。
进了颍川地界,倒与战火纷飞的陈留截然不同。街边的积雪被扫得干净,青石板路虽湿滑,却透着规整。往来行人穿着厚实的棉袍,步履匆匆,脸上却没有陈留百姓那种被饥饿、死亡追着跑的麻木——偶有孩童提着灯笼跑过,笑声能穿透风雪,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墨香。那是从城里无数书院、学舍里散出来的文气,混着柴火的暖意,竟让这寒冬多了几分烟火气。
萧澜勒住马,目光落在街角一间挂着“杏花酒肆”木牌的铺子上。酒肆里飘出的热气裹着酒香,从半开的门缝里钻出来。他调转马头,“去歇歇。”
酒肆里人声嘈杂,靠窗的角落刚好空着。萧澜坐下,点了一壶温酒、两碟茴香豆——戏志才生前最爱这口,每次议事晚了,总拉着他喝两杯。典韦坐在对面,熊掌般的大手攥着酒碗,却没心思喝,只盯着萧澜面前几乎未动的豆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邻桌的动静顺着热气飘过来。几个穿着儒衫的士子围坐在一起,杯盏相碰,高声谈着天下事。
“听闻袁本初在冀州大败公孙瓒,尽收其地,如今声势愈发浩大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士子捻着胡须,语气里满是赞叹。
“那算什么?”立刻有人反驳,“曹孟德迎天子于许都,挟天子以令诸侯,占尽大义,麾下谋士猛将如云,这才是真英雄!”
“哼,皆是国贼!”角落里,一个略带醉意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几分不屑,“天下英雄皆碌碌,唯阳翟郭奉孝,可称一声鬼才。”
郭奉孝。
郭嘉。
萧澜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温热的酒液晃出杯沿,溅在指尖。他原本沉寂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连呼吸都放轻了——戏志才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再三叮嘱,“若主公欲成大业,必寻一人,阳翟郭嘉,奉孝之才,胜我十倍”。
“哈,你说郭嘉?”旁边桌的士子忍不住笑了,声音里满是嘲讽,“那家伙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酒鬼罢了!整日衣冠不整,头发乱糟糟的,要么在酒肆里喝得烂醉,要么就跟些市井浪子胡言乱语,此等人物,也配称鬼才?”
最先开口的那名士子重重拍了下桌子,酒碗都震得晃了晃。他红着眼眶,带着酒意反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郭奉孝虽嗜酒放达,可每次与我辈纵论天下大势,句句一针见血——他曾说,袁绍外宽内忌,有霸主之名,却无霸主之实,见小利而忘大义,干大事而惜身,难成大事!这话,可不是寻常士子能说出来的!”
“只可惜啊……”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自他去年见过袁绍回来,便闭门谢客,每日只与酒为伴,再不肯谈半句时事了。”
典韦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凑到萧澜耳边,压低声音:“主公,这郭嘉听着就是个不着调的酒鬼,军师……他会不会是看走了眼?”
萧澜没有回答。他抬手将杯中的温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暖了胃,却没暖透心底的寒。只是那双沉寂了多日的眼睛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灼热的光——像寒夜里被风吹亮的火星,虽微弱,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期待。
他猛地站起身,酒壶碰在桌角,发出“当”的轻响。“走,去会会这位鬼才。”
阳翟城的巷弄窄而深,积雪堆在墙根下,冻成了冰棱。郭嘉的宅院比萧澜想象中还要破败——低矮的土墙裂着缝,墙头长着枯草,斑驳的木门上,铜制门环都生了锈,还结着一层薄薄的蛛网。若不是门口扔着三四个空酒坛,坛口还沾着些未干的酒渍,几乎让人以为这里早已荒废,无人居住。
萧澜停下脚步,抬手理了理身上的锦袍——那是他为数不多的体面衣物,此刻也沾了不少风雪。他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叩响木门。
“笃、笃、笃——”
敲门声在寂静的巷弄里显得格外清晰,穿透风雪,传进院内。雪片落在他的肩头,很快积了一层,他却没动,就那么静静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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