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颍川,天阴沉得像块浸满墨汁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头,连风都似被冻住了,早早没了踪迹。没过多久,细碎的雪沫便从云层里飘下来,起初只是零星几点,落在青石板上转瞬即化,可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雪势骤猛,鹅毛般的雪花成团成团地砸下来,无声无息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转眼就将颍川城裹进了茫茫白色里。
街巷里的行人早没了踪影,唯有卖炭翁的板车在雪地里留下两道深辙,很快又被新雪填平。柳树巷深处,那扇破旧的木门依旧紧闭,门楣上的破酒葫芦裹了层雪,像个缀在檐下的白灯笼,在寂静里晃着微弱的影子。
两道身影就在这时出现在巷口。萧澜依旧是一袭白袍,只是外面多罩了件玄色狐裘,狐毛蓬松柔软,却掩不住他挺直的脊背。他没有像昨日那般让典韦敲门,只站在离木门三步远的地方,任由雪花落在肩头、发间,甚至睫毛上。雪片冰凉,触到皮肤便化成水,顺着脸颊滑下,他却像毫无知觉,目光落在那扇木门上,平静得像在看一幅早已入心的画。
典韦立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躯像一堵沉默的山。他身上只披了件粗布棉甲,雪花落在甲片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白霜。他眉头拧成个疙瘩,粗重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这么大的雪,主公站在这里,岂不是要冻坏了?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自戏军师走后,主公虽依旧沉稳,却总带着股旁人看不懂的执拗,他不懂这执拗里藏着什么,只懂一件事:主公的决定,他照做便是。
时间一点点流逝,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从没过脚踝,漫到小腿,最后竟没过了萧澜的膝盖。狐裘的下摆沾了雪,冻得发硬,他的发梢也凝了层白霜,整个人仿佛要与天地间的风雪融为一体。可他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杆扎根在冰雪里的长枪,纹丝不动,连呼吸都保持着平稳的节奏,仿佛这漫天风雪不过是寻常景致。
典韦看着主公肩头的雪越积越厚,心里像堵了团棉絮,既急又慌。他悄悄往前挪了挪,想替主公挡些风雪,可刚动了半步,就见萧澜的肩膀轻轻动了动——那是不让他上前的意思。典韦只好停下脚步,攥紧了背后的双铁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唯有目光紧紧护着身前的人,像头警惕的巨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巷子里只听得见落雪的簌簌声,还有典韦粗重的呼吸。就在这时,那扇紧闭了许久的木门终于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沉睡的人终于睁开了眼。
门开了道缝,先探出来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里还提着个酒葫芦——不是昨日那个小厮,而是个青年。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儒衫,料子单薄得能看见里面的麻布内衣,身形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那张脸却生得清俊,尤其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黑夜里淬了寒星,明明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却又透着股洞悉一切的锐利。
正是郭嘉。
他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萧澜身上,从他沾雪的发梢,到他结冰的睫毛,再到他深陷雪地里的靴子,一点点扫过。眼神很复杂,有审视——审视这个冒着大雪来堵门的人究竟有几分诚心;有惊异——惊异于这人竟能在雪地里站这么久,连姿态都不见半分松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了颗石子,悄悄漾开涟漪。
“进来吧。”许久,郭嘉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宿醉后的慵懒,却没了昨日小厮那般的不耐烦,“雪大了,屋里温了酒,暖暖身子。”
说完,他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转身往里走。木门被推开得更大些,里面透出的暖意混着酒香,瞬间驱散了门外的寒意。萧澜这才动了动,他缓缓抬起脚,雪从靴底滑落,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回头看了眼典韦,轻声道:“你在门口等我。”
典韦点点头,依旧站在雪地里,像尊守在门外的石像。
萧澜迈步走进屋内,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漫天风雪挡在了外面。屋内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靠窗的位置摆着张矮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几卷摊开的书,书页边缘有些磨损,却看得出来是常被翻阅的。桌旁的炭盆烧得正旺,通红的炭火映得整个屋子暖融融的,炭盆边的泥炉上温着一壶浊酒,酒壶是粗陶做的,壶口冒着细细的白气,浓郁的酒香混着炭火的暖意,在空气中漫开,让人浑身的寒气都消散了大半。
郭嘉走到矮桌旁坐下,拿起泥炉上的酒壶,给桌上的两个陶杯都倒满了酒。酒液滚烫,倒进杯里时还冒着热气,浑浊的酒色里浮着些细小的酒渣,却透着最质朴的醇香。“尝尝?”郭嘉将其中一个陶杯推到萧澜面前,自己端起另一个,却没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萧澜身上。
萧澜走过去坐下,拿起那只陶杯。杯壁粗糙,却带着炭火的温度,滚烫的酒液透过陶杯传到指尖,让他冰冷的手指终于有了知觉。他没有立刻喝,只捧着杯子,低头看着杯中浑浊的酒液,像是在看酒里映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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