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沈念月早早便出了房门,她回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一年余的安身之处,心中颇为感慨。
这间屋子真的很小,也很破旧,茅草的房顶,每每暴雨之季就会处处漏雨,她屋里连多余的凳子都没有一张,却有堆堆叠叠的土盆木桶,就是备着接滴落雨水用的。屋里还不时能嗅到畜牧的难闻气味,只因王家围起的院子实在太小,离茅屋不远处就有一个鸡窝,臭也就罢了,每日清晨还扰得她不得好眠。
总算能摆脱这般不堪的日子了,她嘴角无法自控地上弯,表情全是解脱。
“沈姑娘这是要入城赶早吗?”王杨氏从鸡窝里直起了腰,见着沈念月这些日子以来难得露出的笑颜,不由得也跟着笑了,她手上抱着一个鸡食盆,鸡食已经倒空,如今里面正装着两个圆润的鸡蛋。“姑娘什么时候回来?昨夜阿花生了两个蛋,可算是喜事,沈姑娘今回想吃蒸蛋还是煮蛋?”
沈念月看向那个小盆,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鸡蛋,而是盆中剩余的糠皮粒,这些糠皮掺杂了野菜,不止会用来做鸡食,偶尔还会混上一些糙米,作为王家人的桌上粮,她见过几回,莫说味道口感,便是远远看着都觉恶心,这是她宁可饿死也不愿尝上一口的糟糠之物。
沈念月的笑容淡了几分,目光移开,落在王杨氏沧桑的面容上。
“不必了,王嫂子,”她声音平静,敛起了所有情绪,“我今日不是去赶早,是要离开这里了。”
王杨氏脸上的笑容顿住,手里的鸡食盆晃了晃,差点将那两个鸡蛋颠出来。“离、离开?姑娘要去哪儿?外面可不安全......”
沈念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微颔首,算是作别。她转身,不再看那间破旧的茅屋,也不再看王杨氏错愕的脸,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通往城镇的大路走去。
身后的鸡窝传来几声鸡鸣,刺耳又熟悉,沈念月却没有回头。她知道,从踏出这个院子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该重回正确的轨道上了。
......
沈家的狗洞依然堵得很结实,但是旁边架了一架竹梯,显然是给她留的入口,沈念月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站在围墙上居高临下看着沈府大院,虽然缺了人气,沈府却处处可见野趣生机,尘灰被沈念清理打扫过了,颓败之势去了许多,总算恢复了几分从前的风貌。
沈府最高的屋子便是正院祠堂,沈念月心念一动,紧了紧身上的包裹,把竹梯费力拖进围墙内,小心爬了下去。
她先去了祠堂,推开门后,不似以往那般总闻到陈旧的灰尘臭味,屋内仿佛连光照都亮堂了许多,供桌上点着的长香还未燃完,袅袅青烟被开门的风吹得绕了几个弯,慢慢又聚成了直线,弥漫的烟气模糊了后方耸立的众多灵牌,压抑之感大大减轻,也不像以往那般让人窒息了。
她看见了供桌上的贡品,团团圆圆的包点十分诱人,仿佛还蒸腾着热气,麦香勾得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但正事要紧,她只好勉强移开视线,投向她此行的目标------位于供桌之后,灵牌之前,妥帖放着的一本书卷,封面上铁笔银钩写着四个大字:沈氏族谱。
她绕过供桌,脚步很轻,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伸出手前下意识先朝着列祖列宗的灵位拜上一拜,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书页,快速翻后后面。她要找到本来写了她的名字,却被她亲自涂抹掉的那一页,重新把自己的名字加回去。
每任沈家族长上任时,都需要重新眷抄一遍族谱,这一任的族长爷爷接位已经三十余年,族谱不但厚实,还染着一股陈旧的气味,纸张也略略发黄,翻页时会有细碎的脆响。
她小心翼翼地翻到了自己那一页,却猛然愣住了。
只有她这一页,与其他页面截然不同,纸张是新的,上面的字迹娟秀齐整,却独独少了几分风骨。这字迹她认得,族长爷爷曾故意张贴出来,叫所有族子族孙观看,询问他们是否愿意以后自己的名字,被这般绵软的笔迹眷抄到族谱上。
在场的兄弟姐妹们都哄然大笑,笑得写下这些字的沈念安头压得低低的,完全不敢抬起。
她当时也跟着众人笑了,虽然她的字也不算出彩,却因为肩上没有“沈家继承人”的担子,而笑得十分轻松。
此刻的她又笑了,笑得释然,笑得开怀,只是眼泪完全不可控制,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一滑落,滴到那张崭新的纸面上,沾到那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名字上。
沈念月。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散发着与老旧族谱格格不入的新墨香,温润的笔迹显露出写字的人心肠有多么柔软。
他们沈家从未曾灭亡,沈家族长还在,她是被新上任的族长沈念安亲笔写下的沈家后人。
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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