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努埃尔停下鞭子,笑了。“很好。再犯,加十下。”
最终,老妇人挨了二十鞭,被两个年轻人扶回茅屋,背上的伤口血肉模糊。整个下午,田地里只有锄头入土的声音,连喘息声都被压抑着。
胡安在远处看着,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他想冲上去,想阻止,想大喊“够了”。但他知道那只会让事情更糟。他只能看着,记住,然后在心中用玛雅语——那个现在已成为禁忌的语言——重复老妇人喊出的词:“Kasbaal”。可怜。慈悲。求饶。
语言成了伤口。但也成了记忆。
那天晚上,胡安做了一个决定:他必须记录。不是用文字——文字太危险。而是用更隐秘的方式。
他记得阿哈乌爷爷在山谷中说过的话:“知识有三种形式:文字,口头,身体。文字可以被烧,口头可以被禁,但身体记得——在舞蹈的动作里,在劳作的节奏里,在呼吸的韵律里。”
还有母亲留下的彩色玉米粒。那不只是种子,也是象征系统。每种颜色代表什么?每个排列组合传递什么信息?如果他无法用语言教导,也许可以用颜色、形状、排列来编码知识。
但首先,他需要更多信息。而唯一可能还有完整知识的源头,现在只剩下一个:卡梅拉奶奶。
卡梅拉奶奶是庄园里最年长的人,据说已经九十多岁。她是老帕布罗的姨妈,也是少数几个在西班牙人到来前就已经成年的人。她几乎不说话,眼睛浑浊,大多数时间坐在自己的茅屋门口,看着天空,手指不停地编织着某种复杂的绳结。
胡安决定冒险拜访她。以送食物的名义——他分出了一小部分自己的玉米饼和豆子。
卡梅拉奶奶的茅屋在劳工区最边缘,靠近丛林。她独自居住,子女都已去世,孙辈在其他庄园劳作。当胡安走近时,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
“孩子,”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用的是玛雅语,“你不该来。他们在监视。”
胡安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我只待一会儿,奶奶。我带了点食物。”
他把小布包放在她脚边。卡梅拉奶奶没有看食物,而是盯着他的脸。
“你像他,”她突然说,“像年轻时的帕布罗。眼睛里有同样的光。他教了你多少?”
胡安犹豫了。承认与老帕布罗的联系是危险的。
“他教了我一些……符号。一些计算。”
卡梅拉奶奶点头,手指继续编织绳结。“符号……计算……这些都是外壳。核心是语言。没有语言,符号只是图画,计算只是数字。语言是血液,符号是血管,知识是血液里流淌的东西。”
她停下编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和胡安母亲留下的那个惊人相似。打开,里面不是玉米粒,而是各种颜色的细绳:红,黑,白,黄,蓝,绿。
“看,”她用颤抖的手拿起一根红绳,“这是东,日出,新生。”一根白绳,“这是北,祖先,智慧。”一根黑绳,“这是西,日落,死亡。”一根黄绳,“这是南,右手,生长。”
她又拿起蓝绳和绿绳:“这是天空,这是大地。六个方向,六个颜色,六个基本能量。”
胡安屏住呼吸。这是更复杂的系统,比他想象的更系统化。
“但这还不是全部,”卡梅拉奶奶继续说,“每种颜色有十三种深浅,对应十三层天或十三层地。每种深浅有二十种编织方式,对应二十个日符。二十乘十三,二百六十。你知道二百六十是什么吗?”
“卓尔金历的二百六十天。”胡安脱口而出。
卡梅拉奶奶的眼睛突然清晰了一瞬,仿佛岁月的迷雾暂时散开。“你果然知道。帕布罗教得不错。但这只是日历。还有更大的循环:三百六十五天的太阳历,五千二百年的长周期,金星周期,火星周期……”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快速编织,绳结在手中成型,变成一个复杂的几何图案。
“但我记不全了,”她最终说,声音恢复衰老的沙哑,“我老了,记忆像漏水的篮子。帕布罗记得更多,但他……不在了。也许还有其他地方还有人记得,但太远,太危险。”
胡安感到一阵绝望。就像一个口渴的人看到了泉水,却发现泉水正在干涸。
“那怎么办?如果所有人都忘了……”
“那就创造新的记忆。”卡梅拉奶奶突然说,眼神再次变得锐利,“用西班牙语词汇,装玛雅思想。用基督教故事,藏祖先智慧。用日常劳作,传古老韵律。语言会死,但思想可以转世。就像河流改道,水还是水,只是流经不同的河床。”
她将编织好的绳结递给胡安。“这个给你。这是‘世界之树’,连接天、地、地下世界。在旧时代,祭司用这个教孩子宇宙结构。现在,你可以用它教……教愿意学的人。”
胡安接过绳结。它由六种颜色的细绳编织而成,结构复杂而优美,像一个三维的曼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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