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飘忽:你我兄弟如今虽称不上显赫,却也非昔日吴下阿蒙。”
“弟今岁蒙圣恩擢升宰执,原本存了效法范文正公置办义庄、兴建族学的心思。只是...①
他微微苦笑,这些年宦海浮沉,又有儿女累身,积蓄微薄,财务上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苏轼疑惑皱眉,不明白弟弟为何突然说起这不相干的事。
苏辙踱回主位坐下,话锋一转:“如今遁哥儿这些产业,倒是解了燃眉之急……我打算遣书至眉山故里,请族中选派几位精明能干、口风严实之人速来汴京,代持遁儿的这些产业。”
苏轼闻言急了,刚要开口,苏辙抬手止住他:“同时,将这几项秘技之要诀,抄录秘本,传回眉山老家,令族中可信之人,在本地开设作坊。经营所得,作为苏家义庄、族学之资。”
“如此,可解族中贫寒子弟求学之困,更能让苏氏族人人心凝聚,在蜀地根基更为稳固。
他目光灼灼,他日即便朝中有变,我苏家子弟在眉山老家也有个进退之所。
子由!苏轼忍不住打断,这与你方才训斥干儿找外人代持有何分别?不过是换汤不换药!
他激动地站起身,我也并非是视钱财如粪土的迂腐之辈,非要将这金山银山往外推。可你也说了,这些产业都是招风的大树!招蝇的腐肉!”
“我如今被那些台谏官追着咬,已是心力交瘁,难道还要自寻烦恼?
苏辙不疾不徐地端起杯盏,抿了口早已凉了的茶:兄长稍安。律法明令禁止的是官员直系亲属经商,族中子弟不算直系血亲,他们名下产业,与我们兄弟何干?”
他放下茶盏,指尖轻叩案几,嘴角泛起一抹嘲讽:“这满朝朱紫,谁家没有几处由族人打理的产业?以前我苏家不屑为之,现在,不过是和光同尘罢了。”
“若真有人要拿这个做文章,那就莫怪弟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这潭水既然要搅浑,那就不妨再浑些。
何必,何必呢!苏轼颓然坐回椅中,子由啊,三十年宦海风波,我实在厌倦了。和光同尘,我做不来,尔虞我诈,我也学不会。”
“我现在只想清清静静再任一两任地方官,为百姓做些实事,便告老还乡,做个田舍翁。实在不想苏家因这些黄白之物,再起风波了。”
“还是,放手吧……”
兄长!苏辙再次为苏轼的天真而苦笑,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量,你想清净,别人会让你清净吗?!你与世无争,别人就会不跟你争吗?”
“若想要清静,若不想争斗,一开始,你我就不该从眉山出来!就不该考进士入官途!”
“直接在眉山道观佛寺,做个道士沙弥才好!那才是真清净!”
苏轼不由哑然,他何尝不知,所谓清净,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天真臆想?
身处官场,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为了保住地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大家各逞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这就是权力对人的异化。
可他一直天真地拒绝被异化,于是,就成了那个不合时宜的人。
苏辙看到兄长转为黯淡的眸光,叹息一声,语气转沉,兄长,我苏家并非累世公卿,眼下看似鲜花着锦,实则根基浅薄、禁不得任何风雨。”
“上个月贾易构陷的竹西寺诗案,若非太皇太后有心庇护,你我此刻还能在此饮茶谈心吗?
他起身踱步到窗前,可太皇太后春秋已高,又能庇护你我,到何时呢?”
“若到风云突变那日,再有这般构陷,你我兄弟,只怕要如乌台诗案一般,在牢狱中相见了!”
苏轼闻言,更加沉默了。
他自然知道,弟弟所说的“那日”是何意。
太皇太后年迈,官家年幼,终有一天,乾坤倒转,地覆天翻。
他是翰林学士兼侍读,经常为官家讲解经史,教授学问,这么多年,他岂能不知,这位少年天子胸中藏着的熊熊火焰?
对于太皇太后的“垂帘听政”,这位少年天子,绝不认为是老祖母对小孙子的爱惜,而只认为是牝鸡司晨恋栈不去。
待天子亲政,或许,便是苏家的穷途末路。
他们兄弟二人,从乌台诗案的泥坑中,一路攀至如今高位,全然受知于太皇太后。
其他人,或可两边攀附,私下讨好,唯有他们兄弟二人,绝对不能变节转向。
否则,不但是失了君子的节操,受世人白眼讥诮,更要承受太皇太后遭遇背叛的急风骤雨。
苏辙见兄长会意,目光如炬:兄长,我们早已没有退路了。现在不争不抢,不为家族子弟预谋,难道要等到乞骸骨而不得的那一天吗?
他凝视着苏轼,一字一句道,为苏家计,为子孙计,若是善用这些产业,纵然他日你我被贬被逐,有眉山根基在,苏家便有翻覆之机。”
他见苏轼神色动摇,继续劝说道:世家大族的兴衰,往往系于一二英才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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