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坡的黄昏,残阳如血,将整个营地染上一层凄艳的红。主帅大帐内,药气氤氲,一架半旧的松木屏风立在中央,将空间一分为二。
屏风后,慕容烬浸泡在柏木浴桶中,浓黑的药汁翻滚着,散发出刺鼻的硫磺与草药混合气味。他闭目靠在桶壁,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苍白的脸上因药力冲击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墨九静立一旁,如同沉默的影子。
屏风前,阿月跪坐在毡垫上,面前摊开着她的药囊,各种瓶罐瓦钵排列整齐。她专注地调配研磨药材。
“水温可还耐受?”她出声询问。
“尚可。”慕容烬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压抑的沙哑。
“墨九先生,请加一勺赤色罐中的石钟乳粉,缓慢搅匀。”
墨九依言照做,动作精准无声。
整个诊治过程,阿月全靠听觉和询问来把握。她通过慕容烬呼吸的轻重缓急、偶尔泄露的闷哼,以及墨九简短的回报(“公子肩颈泛红”、“药气上行至膻中”)。
“再加三钱青玉罐中的地龙干,水温保持微烫。”
“是。”
帐内蒸汽缭绕,只有药汁翻滚声和偶尔的指令声打破寂静。
突然,帐外传来韩青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西羌急报!”
屏风后的水声骤然一滞。
慕容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进。”
几乎是同时,阿月起身,对着屏风方向微微欠身:“民女告退。”声音清晰而克制。
她迅速将手边几个药罐收好,目不斜视地低头快步走出大帐,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军机要务,她一个外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韩青和墨九一同快步走入。韩青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沾满尘土的细小竹管。墨九则一如既往地沉默,但眼神比平时更冷峻几分。
“是‘夜枭’小队用命换回来的!”韩青将竹管呈上,语气沉痛,“折了四个兄弟,才截下司徒睿补给的马队。这是从马队首领身上搜出的。”
慕容烬没有立刻去接,他看了一眼墨九。墨九微微点头,示意竹管已经过检查,无毒。
慕容烬这才从药浴中伸出手臂,水珠顺着他苍白瘦削却线条流畅的臂膀滑落。他接过竹管,指尖发力,捏碎封蜡,从里面倒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羊皮纸。
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张小小的羊皮纸上。
慕容烬缓缓将羊皮纸展开。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成,内容不长,却像一道惊雷,在他眼前炸开!
信是来自一个代号“青雀”的人,向司徒睿汇报京城动向。其中最关键的一句是:
“……东宫旧印重现,柳相门人暗中活动,疑与北疆军粮旧案有关,恐对王爷不利,望早作打算……”
东宫旧印!柳相门人!
慕容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柳相,太子太傅,太子被圈禁后便称病不出,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太子倒台,他这一系本该树倒猢狲散,如今竟敢暗中活动,还与北疆军粮旧案牵扯?军粮旧案,那可是扳倒太子的关键罪证之一!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太子党羽并未彻底沉寂,他们可能在暗中积蓄力量,甚至……可能与司徒睿这个死对头有了某种勾结?还是想利用司徒睿,搅乱局势,为太子翻盘创造机会?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更可怕的真相——朝中想要北疆再度大乱的,远不止宸妃和司徒睿两方!
【司徒峻震怒:柳文渊这个老匹夫!竟敢暗中勾结司徒睿?还是想螳螂捕蝉?】
【慕容烬心念电转:东宫……柳相……军粮旧案……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这封信,是意外之喜,也是烫手山芋。】
他猛地将羊皮纸攥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浴桶中药液的滚烫似乎都无法驱散他心底骤然升起的寒意。现在看来,黑暗中还潜伏着更多的毒蛇!
“消息确认了吗?”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墨九上前一步,低声道:“‘夜枭’小队队长以性命担保,信是从那首领贴身衣物夹层中搜出,做不得假。他们审问过那首领,对方只知传递此信,具体内容及‘青雀’身份,一概不知。”
韩青补充道:“公子,此事关系重大!若东宫残余真的与司徒睿勾结,那……”
慕容烬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闭上眼,靠在桶壁上,任由滚烫的药液包裹着自己,大脑飞速运转。
这封信,不能直接交给宸妃。那女人若知道东宫残余还在活动,甚至可能与她视为囊中物的司徒睿有牵扯,必然会掀起一场对朝堂的血腥清洗,局面将彻底失控,他慕容烬也可能被卷入其中,难以脱身。
但也不能不加以利用。
良久,他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墨九。”
“在。”
“将这封信的内容,‘适当’修改一下。”慕容烬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意味,“抹去‘东宫旧印’和‘柳相门人’,只保留‘京城有不明势力关注军粮旧案,提醒司徒睿小心’这一层意思。然后,想办法让宸妃娘娘的‘暗刃’,‘偶然’得到这份修改过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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