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爷爷的修表铺藏在巷尾的老房子里,木质招牌上“时光修配”四个字被雨水浸得发黑,却依旧透着股执拗的认真。这天午后,一个年轻人抱着个老式座钟进来,钟面蒙着层灰,黄铜底座锈迹斑斑,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陈师傅,您看看这钟还能修不?”年轻人声音里带着犹豫,“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搁在阁楼里好多年,最近搬家翻出来,想着要是能走了,也算个念想。”
陈爷爷放下手里的螺丝刀,推了推老花镜,接过座钟时动作轻得像托着件瓷器。他把钟放在工作台上,先用软布擦去浮尘,露出钟面——黑檀木边框上雕着缠枝莲纹,边角磨损处能看见底下的红漆,指针停在三点一刻,玻璃罩上有道细微的裂痕,像条冻住的小河。
“民国年间的玩意儿了,”陈爷爷用指腹敲了敲钟身,声音浑厚,“樟木机芯,黄铜齿轮,当年是稀罕物。”他掀开底座的挡板,里面的齿轮组果然布满油泥,有些齿牙已经磨平,发条也松垮地搭着,像位垂暮老人的筋骨。
年轻人凑过来看,只见陈爷爷从工具箱里翻出细如发丝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枚锈住的齿轮:“这钟啊,跟人一样,零件老了会累,齿牙磨了会咬不住劲。你太爷爷那辈人用它,大概是想让日子像钟摆一样,踏踏实实往前走,不慌不忙。”
说着,他往齿轮上滴了点特制的润滑油,又用细砂纸轻轻打磨磨平的齿牙,动作慢得像在绣花。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手上,老人的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却能做出如此精巧的活计,年轻人看得有些发怔。
“我太爷爷是木匠,”年轻人忽然说,“听我爸说,这钟是他亲手做的,送给我太奶奶的嫁妆。当年太奶奶总说,听见钟响就知道他从工坊回来了,心里踏实。”
陈爷爷“嗯”了一声,手里的活没停:“所以啊,这钟走的不是时间,是念想。”他指着机芯里一个刻着小字的零件,“你看这‘安’字,是当年做钟人刻的吧?盼着日子安稳,人也安稳。”
年轻人凑近一看,果然在齿轮侧面发现个极小的“安”字,笔画刻得很深,像是用尽了力气。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总在傍晚时分对着停摆的钟叹气,说“要是它还走,你太爷爷大概就回来了”——太爷爷在一次战乱中走失,再也没回来,这钟也渐渐停了。
陈爷爷用了整整一下午,拆、洗、磨、装,每一步都极有耐心。当他重新上好发条,轻轻拨动钟摆时,“滴答、滴答”的声音忽然在铺子里响起,清脆得像雨打青瓦。指针颤了颤,缓缓开始转动,三点一刻,三点十六分……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又好像从未停下。
“成了。”陈爷爷直起身,额角沁着汗,眼里却闪着光,“齿轮咬合调好了,发条也换了新的,往后啊,只要记得上弦,它能陪你们再走几十年。”
年轻人捧着座钟,听着那均匀的滴答声,忽然鼻子一酸。他仿佛看见太奶奶当年站在灶台边,听见钟响时抬头的温柔;看见太爷爷在灯下刻那个“安”字时,嘴角的笑意;甚至看见奶奶对着停摆的钟落泪时,眼里的期盼……原来这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都藏在齿轮的咬合里,只要钟还能走,念想就不会断。
陈爷爷收拾工具箱时,年轻人看见他工作台的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许多小卡片,每张上面都记着修过的钟表信息:“1985年,李家用了二十年的挂钟,换发条”“2003年,张家的闹钟,孩子高考那年总不准时”……最新的一张写着“2023年,王家太爷爷的座钟,修念想”。
“陈师傅,您修了一辈子钟,是不是觉得时间特别珍贵?”年轻人问。
陈爷爷笑了,皱纹在眼角堆成花:“不是珍贵,是实在。你看这钟摆,左右晃动,一分一秒都不差,就像过日子,得一步一步走,急不得,也停不得。修钟就是修日子,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能接着往下走。”
年轻人抱着座钟走出修表铺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巷子里的路灯亮了,钟摆的滴答声混着晚风传来,清晰而笃定。他忽然想快点回家,把这钟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让奶奶听听——太爷爷没回来,但他做的钟,带着他的念想,回来了。
而陈爷爷的铺子还亮着灯,他正对着一盏老式台灯,修理着另一块布满划痕的手表,放大镜后的眼睛,专注得像在凝视时光的纹路。窗外的月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和座钟的滴答声一起,酿成了巷尾最悠长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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