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老藤椅又开始“吱呀”作响,是去年冬天冻裂的藤条在较劲。沈星晚蹲在椅边,手里捏着细藤条,一针一线地补着断裂的地方,指尖被藤条勒出红痕也没在意。她的动作很慢,每穿过一根藤条,都要停下来扯一扯,确保结结实实,像在完成一件顶重要的活儿。
“这椅子比你爸岁数都大。”她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混着穿堂风飘过来,带着点沙哑。阳光透过葡萄架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金,她耳后别着的那根木簪子,还是我小时候用压岁钱给她买的,边角都磨圆了。“当年你太爷爷亲手编的,说藤子得选山阴处长了五年的老藤,泡过三遍桐油,晒过二十个大太阳,才不容易朽。”
我看着她灵活的手指穿梭在藤条间,想起小时候总爱趴在这藤椅上写作业,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藤椅被我晃得“吱呀”响,是童年最清晰的背景音。椅面右侧有块深色的印记,是我换牙期流的口水浸的,至今还能看出模糊的轮廓;左侧扶手缺了块小角,是爸爸当年追沈星晚时,激动得一屁股坐空,用皮鞋蹭掉的,他总说那是“爱情的豁口”。
“补它干啥,城里家具城的沙发多舒服,又软又大。”我伸手想帮她扶着椅子腿,被她轻轻拍开。
“舒服是舒服,可它认人。”沈星晚扯了扯补好的藤条,满意地晃了晃,椅腿与地面碰撞,发出沉稳的“咚咚”声。“你小时候总爱趴在这上面写作业,流的口水把藤子都泡变色了;你爸当年追我时,就蹲在这椅子旁唱跑调的情歌,藤条都被他的皮鞋蹭掉了漆;就连你太奶奶,临终前还坐在这上面,说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结果,比躺床上踏实。”
她忽然停下手,布满老茧的拇指摩挲着椅腿内侧,那里有处模糊的刻痕,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了。“你看这儿,是你太爷爷刻的,那年收了好麦子,他高兴,就刻了个‘丰’字。”
我凑近了才看清,那刻痕深得很,笔画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像藏了半个世纪的秘密。太爷爷走的时候我还小,只记得他总坐在这藤椅上抽旱烟,烟杆敲着椅腿的节奏,和现在沈星晚补藤条的动作,莫名地像。藤条的缝隙里卡着片干枯的石榴花瓣,是去年秋天的,被风吹进来看似偶然,却像特意留着的念想——太奶奶生前最爱的就是院里那棵石榴树。
“这藤子啊,跟咱家人一样。”沈星晚把最后一根藤条系紧,打了个结实的结,又往椅面上泼了点清水,用粗布擦得油亮。阳光照在上面,新补的藤条颜色浅些,像条年轻的血管,和老藤紧紧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新痕哪是旧岁。“看着不金贵,却经得住日子磨。你看这断了的地方,补一补照样能坐,就像咱家里的事,再难也能熬过去。”
她直起身,捶了捶腰,围裙带子在身后飘着,上面沾了点藤条的绿沫子。“等这茬葡萄熟了,咱就搬这椅子到架底下吃,让你爸给咱摘最新鲜的。”她指了指葡萄架,藤蔓已经爬满了头顶,一串串青葡萄藏在叶间,像缀满了绿珠子。“就像小时候一样,你太爷爷摇着蒲扇,你爸抢你的葡萄吃,你趴在这椅子上哭,鼻涕蹭了一椅面……”
我笑着点头,视线落在藤椅的铜钉上,那是爸爸后来加上去的,怕椅腿散架。铜钉被手摸得发亮,映出我模糊的影子。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沈星晚就是坐在这藤椅上,裹着厚棉袄,看我爸在院里扫雪,嘴里念叨“这椅子啊,比人经冻,当年你太爷爷冬天也总坐这儿,说晒着太阳比屋里暖和”。
风穿过葡萄叶,藤椅又“吱呀”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沈星晚已经拎着菜篮往厨房走了,脚步慢悠悠的,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和藤椅、葡萄架、石榴树一起,构成了一幅走得很慢的画。我摸着椅面上光滑的地方,那里沉淀着三代人的温度,磨得发亮,却永远不会真正磨损。就像这院子里的时光,看似慢悠悠地走,却把每个人的脚印都刻得深深的,任谁也抹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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