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院角的竹篱笆就冒出了嫩芽,嫩紫色的茎须像小蛇似的,悄没声地往竹竿上缠。沈星晚蹲在篱笆下,手里捏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刚冒头的牵牛花松土。竹篱笆是陆景琛用山里砍来的毛竹搭的,竹片被岁月浸得发黄,有些地方还留着虫蛀的小孔,却依旧结实,风一吹,竹片碰撞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谁在低声说话。
“太奶奶,这草能拔吗?”小棠蹲在旁边,手里攥着棵狗尾草,草穗上的绒毛蹭得她手心发痒。她刚在篱笆根下发现了好几丛杂草,叶片绿油油的,看着比牵牛花苗还精神。
“慢点拔,别伤着花根。”沈星晚拨开草叶,露出底下细细的牵牛花枝,“你太爷爷说,杂草也有灵性,长得太密了才拔,留几棵陪着花,热闹。”她指尖划过竹片上的刻痕,那是陆景琛当年搭篱笆时,随手刻下的歪歪扭扭的“星”字,说是“让花藤顺着名字爬,能爬得更高”。
这竹篱笆搭了二十五年了。那年陆景琛从镇上带回包牵牛花种子,说是“混色的,开出来红的、蓝的、紫的都有”。他蹲在院角刨土时,沈星晚还笑他“一大老爷们摆弄花草”,他却认真地说:“你看这篱笆光秃秃的,爬满花才好看,就像咱家的日子,得有点颜色才鲜活。”
头年夏天,牵牛花真的爬满了篱笆。清晨开得热热闹闹,红的像小喇叭,蓝的像碎天空,紫的像浸了蜜的葡萄,引得蜜蜂“嗡嗡”地绕着转。陆景琛总爱搬把竹椅坐在篱笆下,端着搪瓷缸喝茶,看着花发呆,说“这花跟你一样,早上精神,到了晌午就蔫蔫的,得顺着性子疼”。
“太爷爷还会给花浇水吗?”小棠摘下片牵牛花叶,对着阳光看,叶片上的纹路像张小小的网。
“浇,比给我浇水还勤。”沈星晚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有年大旱,井水都快见底了,他每天省着水给花浇,说‘花渴了会蔫,人渴了能忍’。结果那月他嘴上起了燎泡,却看着开花的篱笆笑,说‘值了’。”
篱笆的角落斜斜地靠着把旧喷壶,壶嘴锈得发褐,壶身上的油漆早就剥落了,露出里面的铁皮。这是陆景琛用空墨水瓶改的,瓶盖上钻了几个小孔,灌水时“咕嘟咕嘟”地冒泡,喷出来的水珠细得像雾。小棠学着太奶奶的样子,拎起喷壶往花苗上喷水,水珠落在竹片上,顺着刻痕里的“星”字往下淌,像串透明的珠子。
“太奶奶,这喷壶漏了!”小棠发现壶底有个小孔,水正顺着孔往土里渗。
“漏了也能用。”沈星晚接过喷壶,往里面加了勺淘米水,“你太爷爷说,漏水怕啥,正好浇根。他以前总用这喷壶给花喷淘米水,说‘比化肥养人,花杆子能长得更粗’。”她把喷壶放回篱笆根,壶底的小孔还在渗水,在泥土里洇出个小小的湿圈,像块圆圆的胎记。
竹篱笆顶上缠着圈旧麻绳,是去年冬天怕竹片被雪压塌,陆景琛特意捆的。绳结打得松松的,却很结实,沈星晚说那是“活结”,春天解开方便,“就像过日子,该松时松,该紧时紧,不能一根筋”。小棠伸手摸了摸绳结,忽然发现麻绳里卡着片干枯的牵牛花瓣,是去年秋天的,红得发黑,却依旧保持着喇叭的形状。
“这花瓣能做书签吗?”她小心地把花瓣抽出来,捏在指尖轻轻晃。
“能啊。”沈星晚从屋里拿来本旧相册,翻开空白页,把花瓣夹进去,“你太爷爷以前就爱收集落花,夹在他的《农技手册》里,说‘花谢了留个念想,明年还能盼着开’。”
傍晚的风带着点暖,吹得竹篱笆轻轻晃。牵牛花苗的茎须又长长了些,顶端卷成小小的螺旋,正试探着往竹片上搭。沈星晚看着那努力攀爬的样子,忽然想起陆景琛临终前的夏天,他已经走不动路了,却总让沈星晚扶他到篱笆下,用手指碰一碰花瓣,说“你看这花,落了还会开,日子也一样,往前过,总有盼头”。
小棠把夹着花瓣的相册抱在怀里,说要回去放在书桌前。沈星晚送她到门口时,夕阳正落在竹篱笆上,把竹片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陆景琛当年弯腰刨土的背影。篱笆根的牵牛花苗在风中轻轻摇,仿佛在说“别急,等我爬满篱笆,给你看满院的颜色”。
夜里,沈星晚梦见竹篱笆爬满了牵牛花,红的、蓝的、紫的挤在一起,陆景琛坐在竹椅上,对着她笑,手里的搪瓷缸冒着热气,说“星晚你看,我说过会好看吧”。她想走过去,却被花藤缠住了脚,低头一看,花藤上的露珠里,都映着她和他年轻时的模样。
第二天一早,沈星晚第一时间跑到篱笆下,发现有根牵牛花枝真的爬上了竹片,正绕着那个“星”字打了个小小的结。她蹲下来,轻轻给它松了松土,心里念着:“知道了,你们都在呢,都在陪着我把日子往前过呢。”
竹片碰撞的“咯吱”声里,仿佛有回音传来,混着风里的草香,成了这个春天最温柔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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