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六,天光晴好,宜嫁娶。
沈府从五更天起便灯火通明,仆役穿梭如织,处处张灯结彩,红绸高挂。正门大开,鎏金喜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门前石板路早被清水泼洒得干干净净,又细细铺上一层红毡,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内院。
正厅内,王氏一身簇新的绛红色遍地金通袖袄,头戴赤金镶红宝的牡丹头面,端坐主位,面上端着得体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今日是她嫡长女沈玉琳出阁的大日子,嫁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嫡次子,门第相当,堪称佳配。她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嫡女风光!
“那盆金玉满堂摆歪了,往左挪三寸!”
“酒席上的碗碟再检查一遍,必须是最新出的‘雨过天青’釉!”
“催妆的队伍到哪里了?吉时可耽误不得!”
王氏一道道指令下去,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特意将宴席规模扩大了三成,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八味斋”掌勺,席面规格甚至隐约超过了当年沈玉琼嫁入大皇子府时的排场——这是她憋着的一口气,一定要在面子上把那个庶女比下去!
“母亲何必如此劳神?”一个温柔带笑的声音响起,身着石榴红绣金缠枝莲纹嫁衣、头戴华丽凤冠的沈玉琳在丫鬟的搀扶下从内室走出,脸上是新嫁娘特有的羞涩红晕,眉宇间却也带着嫡女固有的矜持,“今日是女儿的好日子,母亲也该好好歇息,莫要太过操劳。”
王氏连忙起身,拉着女儿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满是骄傲与不舍:“我的琳儿今日真美。母亲不累,定要将你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看看,我王氏的女儿,是何等气派!”说着,她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偏厅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不像某些人,即便攀了高枝,那婚礼也不过是沾了皇家的光,论起自家排场,哪里及得上我们半分?”
沈玉琳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只见偏厅那边,赵姨娘带着沈玉璇、沈玉琪、沈玉瑶正安静地坐着。四人穿着素净得体的衣裙,头面简单,与正厅的华贵热闹格格不入。她轻轻笑了笑,语气温和,话中却带着天然的优越感:“母亲说的是。四妹妹……不,如今该称一声‘侧妃娘娘’了,她自有她的福分。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将这喜事办得体体面面,也就是了。至于旁人……”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终究是庶出,上不得台面。”
一旁正在对镜整理鬓边珠花的沈玉珊闻言,转过头来,撇嘴道:“她们那一屋子,除了四姐姐如今身份不同,剩下那几个,站在这儿都嫌碍眼。尤其是那个沈玉瑶,”她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厌恶,“整日痴痴傻傻,行事怪诞,偏生还总爱往人前凑,也不怕丢了沈家的脸。”
正说着,二小姐沈玉瑾从门外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绣折枝玉兰的褙子,容貌清秀,气质比沈玉珊多了几分沉静,闻言轻轻蹙眉:“三妹慎言。今日是大姐的好日子,何必说这些。七妹她……终究年纪小。”
“二姐姐倒是会做好人。”沈玉珊嗤笑一声,“我可没二姐姐这般好性子。你是没瞧见她平日里那副模样,见了太子殿下就往上扑,半点规矩都不懂,活像个……”她话未说完,被王氏一个眼神制止了。
“好了,”王氏沉声道,“今日是你大姐姐出阁的日子,那些不相干的人,提她们做什么?没得晦气。”她替沈玉琳正了正凤冠上的流苏,语气重新变得慈爱,“琳儿,吉时快到了,你再检查检查,可还有什么遗漏?”
沈玉琳乖巧应下,目光再次掠过偏厅时,与正巧抬眼看来的沈玉瑶对上了视线。她微微一怔,随即端起长姐的温和姿态,朝那边点了点头,便转开了目光。那点头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失礼数,又分明透着居高临下的疏离。
偏厅内,沈玉瑶收回视线,继续安静地坐着,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汇并未发生。她身边的沈玉琪却有些不忿,小声嘀咕:“神气什么……”
“六妹。”沈玉璇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赵姨娘则温柔地拍了拍两个女儿的手,低声道:“今日是大小姐的好日子,咱们只需观礼贺喜,莫要多言。”
沈玉瑶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的绣纹。前世今生,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轻视、不屑、带着天然优越感的怜悯。早已麻木了。
吉时将至,催妆的队伍已到门前,喜乐声震天响起。新郎官一身大红喜服,领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而来,拜过岳父岳母,在一片欢声笑语和吉祥话中,牵着红绸,将凤冠霞帔、以却扇遮面的沈玉琳迎上了花轿。
“起轿——”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花轿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抬起,朝着新郎府邸的方向而去。王氏站在门口,望着女儿的花轿渐行渐远,眼圈终于忍不住红了,但很快又挺直了脊背,转身招呼宾客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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