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孙权,在他们看来,过于依赖其兄留下的武将集团,且性格未显,未必是理想人选。流言虽险恶,却意外地为部分士族心中隐秘的倾向,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乃至“出路”。他们虽未公开支持袁尚,但在商议后事、推举新主时,言辞间已对孙权有所保留,隐隐有“宜择贤长、稳士心”之议。
而以周瑜、黄忠(硕果仅存的老将)、以及凌操、周泰、蒋钦、甘宁等年轻武将为首的力量,则坚决拥立孙权。他们多是孙策一手提拔,与孙氏休戚与共,对孙策忠诚无二。孙策临终托孤于周瑜与孙权,在他们看来是毋庸置疑的铁律。士族们暧昧的态度和那恶毒的流言,激起了他们强烈的愤怒与警惕。
“主公尸骨未寒,焉敢妄议废立?!” 灵堂上,周瑜白衣素服,面色如冰,目光如电扫过张昭等人,“伯符公遗命,仲谋(孙权字)继位,周瑜、黄盖辅之,此乃定论!谁敢再言他辞,便是与我江东百万将士为敌!” 他身后,凌操、周泰等将手按刀柄,怒目而视,杀气腾腾。
甘宁更是出列,声如洪钟:“孙将军(孙策)待我等恩重如山,今为奸人所害,此仇不共戴天!当务之急是找出真凶,为主公报仇,辅佐新主,稳定大局!某些人休要在此搬弄是非,惑乱人心!否则,我甘宁的刀,认得人,认不得什么四世三公!” 他原为水贼,性情刚烈,言语毫无顾忌。
张昭面色难看,沉声道:“公瑾将军息怒,甘兴霸(甘宁字)慎言!我等非是妄议废立,实是为江东长远计。仲谋公子年幼,骤登大位,恐难服众,亦难应对如今复杂局面。袁显甫乃名门之后,若得士民之心,暂领州事,以安内外,待仲谋长成,再行归政,亦无不可。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放屁!” 黄忠虽老,声若洪钟,他因是荆州出身,在江东根基不深,但德高望重,“孙氏据有江东,乃伯符将军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与袁氏何干?袁尚败军之将,寄人篱下,有何德能统领江东?张子布,你莫非被那四世三公的虚名迷了眼,忘了是谁让你等安享富贵?!”
程普也颤巍巍站起,老泪纵横:“伯符啊……你若在天有灵,看看这灵堂之上……咳咳……老夫拼却性命,也要保仲谋坐稳此位!谁若不服,先问过老夫手中铁戟!”
双方针锋相对,言辞激烈,几欲拔刀相向。灵堂肃穆之气荡然无存,充满了火药味。孙权跪在兄长灵前,身着孝服,面色苍白,紧咬嘴唇,身形微微颤抖。他聪慧隐忍,深知此刻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生死存亡。
周瑜强压怒火,知道此时绝不能内讧。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诸位!大敌当前,岂可自乱阵脚?吕布在北,虎视眈眈,流言分明是其离间之计,欲使我江东内乱,彼好坐收渔利!我等若中计,则主公之仇难报,江东基业危矣!”
他转向孙权,单膝跪地,声音铿锵:“瑜,受伯符公托孤之重,今日在此立誓,必竭尽心力,辅佐仲谋公子,继承兄志,稳定江东,外御强敌,内抚士民!凡有背誓者,人神共弃!” 凌操、周泰、甘宁、蒋钦等将领纷纷跟随跪倒,齐声道:“愿誓死辅佐仲谋公子!”
武将集团以军权为后盾的集体宣誓,暂时压倒了士族派的异议。张昭等人见状,知事不可为,且周瑜所言大敌当前亦有道理,只得暂退一步,但心中芥蒂已生,隔阂更深。
袁尚被彻底孤立和怀疑,软禁于馆驿,昔日礼遇荡然无存,处境岌岌可危。他心中懊悔恐惧,却已无力回天。
然而,裂缝一旦产生,便难以弥合。孙策之死如同抽掉了江东凝聚力的主心骨。士族与武将、本土与客将、甚至武将内部因资历、出身产生的微妙矛盾,都在权力真空中悄然浮现。周瑜虽凭借个人威望与军权暂时稳住局面,拥立孙权,但江东已非铁板一块。
北岸,广陵江边大营。吕布接到孙策遇刺身亡、江东内乱的密报,抚掌大笑。
“天助我也!孙策一死,江东去其爪牙。流言已布,种子已种。且看周瑜小儿,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他对贾诩、赵云道,“传令,水师加紧操练,淮南诸军向前推进,做出择机渡江姿态。再,以朝廷名义,发诏谴责江东内乱,指责袁尚挑唆、部分士族不臣,令孙权速速肃清内部,缚送袁尚及不法士族头领至朝廷问罪,否则,王师将至,玉石俱焚!”
他要的,就是江东持续的内耗与分裂。压力与诱惑并举,让本已不稳的江东更加风雨飘摇。待其内部消耗到一定程度,便是他这头北方猛虎,渡江南下,一击而定之时。
长江天险依旧,但江东的人心屏障,已然出现了致命的裂痕。一场由刺杀引发的风暴,正将年轻的孙权、英睿的周瑜、以及所有江东文武,卷入比战场厮杀更加凶险复杂的权力漩涡与存亡考验之中。而隔江相望的吕布,已然磨亮了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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