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密会的寒意尚未从骨缝里散去,霍明煜的身影已如常出现在皇城宫道上。棉袍领口沾着未化的雪霜,步伐虚浮得像被风一吹就倒,遇见东宫的太监时,还会下意识地弯腰咳嗽,帕子捂在唇边,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是他穿了十几年的铠甲,如今更成了最稳妥的伪装。
他依旧每日按时入宫“请安”。皇帝因“积劳静养”,大多时候只允他在养心殿外磕个头,由总管太监高怀恩进去通禀。可就是这短暂的等候,霍明煜也能将周遭动静尽收眼底:御膳房送点心的小太监今日换了新鞋,太医院钱院正的朝珠歪了半寸,五皇子府的人往高怀恩手里塞了个暖手炉——这些细碎的蛛丝马迹,都被他记在心里,转头便化作密语,传到淑妃周明玥的静心苑。
静心苑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却暖不透母子二人眼底的凝重。周明玥指尖摩挲着一支银质发簪——簪头空心,藏着传递消息的棉纸,这是她入宫三十年,埋在后宫的最后底牌。“姜太监的侄子,在京郊开的‘甜香居’,上个月进了三车江南蜜橘,供货商落款是‘李记’,正是五皇子母妃的娘家产业。”她将一张叠得极小的纸推到霍明煜面前,纸上是果脯铺的进货账册摘抄,字迹是御膳房一位老嬷嬷的手笔。
霍明煜指尖划过“李记”二字,指节泛白。他想起前日入宫,恰见五皇子霍明渊捧着一碟蜜渍金桔往养心殿去,脸上堆着的笑比蜜还甜。“母妃,钱院正那边有动静吗?”
“张太医的夫人昨日递了消息。”周明玥呷了口热茶,声音压得极低,“钱院正最近总锁着书房,半夜还点灯翻账本,他家小子在酒楼喝多了,骂爹‘接了要命的活,连压岁钱都不敢收’。”她顿了顿,看向儿子,“你在御前行事,务必谨慎。咱们的人,只能用一次。”
霍明煜点头。他早已摸清规律:每日巳时,御膳房会送蜜渍金桔到养心殿;午时皇帝服药,必会用金桔压下苦味。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两个时辰里,找到既能下药、又不引火烧身的机会。这个机会,在腊八节前两日,悄然而至。
那日皇帝精神稍好,召了皇子近臣在养心殿暖阁叙话,算是小范围家宴。暖阁里烧着地龙,空气里飘着腊八粥的甜香,太子霍明轩正说着“来年开河漕运,必为父皇分忧”,霍明渊则捧着新贡的暖炉,凑到皇帝身边说“这炭是无烟的,父皇用着舒坦”。霍明煜缩在下首,帕子捂嘴,偶尔低咳两声,像株不起眼的病梅。
内侍端上膳食时,那碟黄澄澄的蜜渍金桔格外扎眼。皇帝拿起银匙,舀起一颗就要送进嘴里——霍明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盯着皇帝手边的热茶,指尖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痛让他瞬间涌起一阵咳嗽。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他浑身颤抖,身体前倾时,手肘“不小心”撞翻了面前的茶盏。“哐当”一声,青瓷茶杯在厚毯上滚了两圈,热茶溅到了太子的蟒袍下摆。
“失仪!四弟你怎的如此不小心!”太子皱眉呵斥,眼里却藏着几分不耐——在他看来,这病秧子就该待在府里,别来御前碍眼。
“儿臣……儿臣罪该万死……”霍明煜咳得撕心裂肺,被内侍扶住时故意晃了晃,脸色涨得通红,眼泪都咳了出来,“只是旧疾犯了,头晕得厉害……”
“罢了。”皇帝摆了摆手,语气里有习惯性的不耐,也有一丝怜悯,“高怀恩,传太医来。煜儿,你先坐着缓一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霍明煜身上:太子的嫌恶,霍明渊的幸灾乐祸,近臣们的讳莫如深。没人注意到,侍立在皇帝身后的小太监小李子,正拿着热毛巾上前“伺候陛下擦手”。毛巾擦过碟沿时,他指腹微捻,一点无色无味的粉末随蒸汽融入金桔的蜜汁——那是“清心护元丹”磨成的粉,遇热即化,甜香完全能掩盖其踪迹。
混乱只持续了半刻钟。太医赶来诊脉,依旧是“心脉虚弱,需静养”的老话。霍明煜谢恩告退时,特意瞥了眼那碟金桔——皇帝被闹得没了胃口,银匙早已放在一边。走出养心殿,冷风一吹,他才发现后背的棉袍已被冷汗浸透,帕子上沾着的“血丝”(提前备好的胭脂水),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这只是开始。此后数日,霍明煜的“意外”接连不断:皇帝服药时,他“恰好”送来亲手抄的《养生经》,书页边缘浸过药粉,皇帝翻页时指尖沾到,舔舐时便入了口;御膳房送点心时,他“无意”提起“近日听闻杏仁与参汤相忌”,恰好那日的点心是杏仁酥,皇帝便让人撤了,换成了他提前安排的、混了药粉的山药糕。
他做得极其小心:今日用经文,明日用点心,后日便称“梦见母妃嘱咐,需为父皇祈福”,让淑妃的人借着送祈福香囊的由头,将药粉混进皇帝的熏香里。每次间隔毫无规律,经手之人也绝不重复,即便太医院察觉皇帝的毒势未再恶化,也绝难联想到这个“连走路都要扶”的四皇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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