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的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玄甲长龙,蜿蜒于秦岭巴山的险峻之间。金牛古道,栈道凌空,下临深渊,湍急的江水在谷底咆哮,声若雷鸣。
秋日的阳光,努力穿透层层叠叠、已见斑斓之色的山林,在队伍的铁甲与旌旗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然而,这雄奇壮丽的景色,却无人有心细细品味。每个人的心头,都如同这深秋的山谷,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凝重与寒意。
诸葛瞻端坐于骏马之上,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每一处关隘、每一座烽燧。他不再仅仅是通过地图和文书来理解汉中,而是用双眼,用双耳,真切地感受着这片土地所承受的压力。
剑门关的巍峨,葭萌关的险要,沿途所见戍卒脸上那混合着疲惫与警惕的神情,以及民夫运送军资时沉重的脚步,无不昭示着此地乃是真正的国之咽喉,刀兵前线。他数次下令暂停行进,召来关隘守将,详细询问驻防人数、粮草储备、哨探范围,乃至士卒的冬衣是否齐备。
越是深入了解,他心中那份因张翼、廖化离世而生的忧虑便越发沉重。这两位老将,就如同两根巨大的顶梁柱,支撑着汉中防线的天空,如今柱石倾颓,其下的震动与不安,已然通过这些细微之处,清晰地传递出来。
历经艰难跋涉,当队伍终于走出最后一道峡谷,视野豁然开朗,汉中平原那略显苍茫而辽阔的景象展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平原之上,秋收已近尾声,田野间残留着稻禾的根茬,更远处,汉中郡治南郑城的轮廓在秋日薄暮中若隐若现,城头飘扬的汉家旗帜,给人以些许安定之感。
然而,这短暂的安定很快便被前方官道上出现的一支军容严整的队伍所打破。但见旌旗招展,甲胄鲜明,数百精锐骑兵肃立道旁,鸦雀无声,唯有战马偶尔不耐地刨动蹄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为首一员大将,身披玄色铁甲,外罩蜀锦战袍,虽未戴头盔,露出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面庞,鬓角已染上繁霜,但身姿依旧挺拔如古松,稳坐于鞍马之上,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严。正是大汉大将军,姜维。他的身后,分立着数员气息彪悍、神色肃然的汉中将领,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渐行渐近的诸葛瞻车驾,带着审视,带着期待,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距离尚有百步,姜维率先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显老态。他身后的将领们亦随之齐刷刷下马,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军纪。
诸葛瞻见状,亦立刻示意停车,未等侍从完全摆好踏脚,便已敏捷地跃下马车,快步迎上前去。
“姜维,率汉中诸将,恭迎大司马大驾!”姜维抱拳,声若洪钟,在这空旷的原野上远远传开,带着军人特有的金石之音。然而,诸葛瞻敏锐地捕捉到,在这洪亮的声音底下,隐藏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沙哑与疲惫。
“大将军万万不可!诸位将军请起!”诸葛瞻抢前几步,双手稳稳托住姜维抱拳的双臂,阻止了他欲行的全礼,目光诚恳地扫过其后每一位将领的面容,“诸位皆是戍卫国门、劳苦功高之臣,瞻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礼?应是瞻代陛下,代朝廷,谢过诸位将军才是!”
诸葛瞻这番谦逊而恳切的话语,让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几位将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受宠之色。
姜维顺势起身,与诸葛瞻把臂同行,引他向城中走去,一边说道:“思远一路风尘,鞍马劳顿,维已命人在府中略备薄酒粗食,为众人接风洗尘,还望思远莫要嫌弃简陋。”
诸葛瞻却摇了摇头,神色转为沉痛,语气坚决:“大将军盛情,瞻心领了。然,酒宴之事,可容后再议。瞻此番奉陛下之命北上,首要之事,便是代陛下祭奠张翼、廖化二位老将军的在天之灵,安抚因失去统帅而悲恸的三军将士!若不先全此节,瞻心中难安,亦愧对陛下重托,更无颜面对汉中浴血奋战的诸位同袍!”
提及张翼、廖化,姜维脸上的线条瞬间绷紧,眼中闪过一丝刻骨铭心的痛楚与追忆。他沉默了片刻,方才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大司马忠谨体国,不忘旧勋,维……代二位故去的兄长,谢过大司马,谢过陛下!伯恭(张翼)、元俭(廖化)……他们若在天有灵,得知陛下与大司马如此挂念,亦当瞑目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尤其是元俭,最重情义。伯恭先去,他心中悲恸郁结,难以排解,否则以其体魄,断不至于……”
话语在此戛然而止,那份未尽的自责与憾恨,却比千言万语更让人动容。
诸葛瞻能感受到姜维手臂传来的微微颤动,他用力握了握,沉声道:“大将军节哀。二位老将军皆是我大汉忠魂,英灵不泯,必佑我河山。当前之要,是继承其志,守好他们用生命扞卫的疆土!”
一行人穿过南郑城戒备森严的街道,进入了略显简朴却处处透着军旅肃杀之气的大将军府。府内没有过多的装饰,庭中摆放着用于演练军阵的沙盘,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汉中陇西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敌我态势。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铁血与硝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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