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皓被拖出殿外,那凄惶的哀嚎渐次不闻,殿内却并未因此沉寂。空气依旧凝重,仿佛暴雨虽过,阴云未散,只是焦点已然转移。
刘禅似乎耗去了不少精神,略显疲惫地靠在御座上,玉旒轻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大将军星夜兼程,为国除奸,辛苦了。只是……前线军情如何?大将军此番突然回朝,沓中军中可还安稳?”
姜维闻言,再次拱手,声音沉稳有力,驱散了殿内残存的些许惶惑:“启奏陛下。臣虽仓促回京,然军中诸事已做妥善安排。左车骑将军张翼扼守阳平关口,右车骑将军廖化镇抚剑阁,皆乃国之柱石,沉稳持重。另有右骠骑将军胡济驻防汉中,总督汉中诸军,足可暂摄大局,确保无虞。臣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往返不至旬月,断不会影响大计。”
姜维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凝神倾听的群臣,继续禀报,条理清晰:“目前我军主力屯于沓中,休整操练,士气可用。陇西、南安等地,魏军虽有哨探增多的迹象,然其主力仍集中于关中,防备我出祁山或斜谷。据我军前方斥候多方探报。”
姜维谨慎地选择着措辞:“魏国雍凉都督司马望近期频调粮草至陈仓、郿城,其意或在加强西路守备,或有可能在酝酿一次针对沓中的试探性进攻。故臣以为,我军当下应以静制动,巩固屯田,蓄积粮草,同时广派斥候,严密监视魏军动向。待秋粮尽数入仓廪,时机成熟,便可再图进取。”
姜维的汇报简洁而自信,既安抚了刘禅对军务的担忧,也清晰传达了前线态势与下一步方略,尽显大将之风。
刘禅听罢,面色稍霁,微微颔首:“有大将军与诸位将军坐镇调度,朕心甚安。北伐之事,关系国运,确需谨慎,待粮草充足再进兵不迟。”
此时,诸葛瞻手持笏板,再次出列,声音清朗而充满力量:“陛下,大将军所言极是。北伐乃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之宏图,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然亦不可因噎废食。昔日家父五次北伐,虽天命未归,然其志可昭日月,其功在维系汉祚、震慑曹魏!今陛下承先帝之志,续丞相之业,正当中兴之时!”
诸葛瞻目光炯炯,扫视群臣,尤其在与董厥、樊建、张绍等人目光交汇时,感受到无声的支持。“去岁以来,陛下圣断,推行新政,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更得赖陛下洪福,天公作美,今岁秋收各郡皆报丰稔!汉中、梓潼、巴西诸郡粮仓充盈,远超往年。此皆为国力增强之明证!新设之农械监所制曲辕犁等器具,已在京畿等地推广,民皆称便,秋收以来,产量大增。粮草乃军国之本,本固则邦宁,邦宁则师出有名,师出则有功!臣虽不才,愿竭尽所能,与董辅国、樊令君等同心协力,保障后方,务必使大军征伐,无粮饷短缺之忧!”
诸葛瞻的话语,既表达了对北伐事业的坚定支持,又巧妙地将其与近期改革的成效、丰收的现实以及未来的保障联系起来,展现出一幅国力蒸蒸日上、北伐大有可为的图景,极具感染力和说服力。
许多官员,尤其是年轻的文臣武将,闻言都不禁面露振奋之色。
然而,这番慷慨陈词并未能打消所有人心中的疑虑。
诸葛瞻话音甫落,一位老臣缓缓出列,正是光禄大夫谯周。他面容清癯,神态持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陛下,老臣有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殿内气氛微微一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代表着益州本土士人声音的大儒身上。
谯周先是对刘禅躬身一礼,然后转向姜维和诸葛瞻,语气平和却带着沉重的力量:“卫将军忧心国事,志气可嘉。大将军用兵如神,老臣亦深感钦佩。北伐曹魏,克复中原,确为先帝遗志,亦是我辈臣子心中所愿。然,”
谯周话锋一转,“国之所恃,在于民力。连年征伐,虽偶有克捷,然汉中疲敝,已非一日。壮丁征发于外,粮秣转输于内,百姓负担日重,虽有今岁丰稔,焉知来岁如何?昔日武侯天纵奇才,鞠躬尽瘁,犹未能竟全功,非智不足,力不逮,实因国力悬殊,天道有时啊。”
谯周又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露忧色的益州籍官员,继续道:“今魏据九州之地,带甲百万,其势仍强。我大汉虽据险要,然巴蜀一地,终究难与中原长久抗衡。老臣非是畏战,实是忧心。若再兴大军,旷日持久,一旦稍有挫失,恐伤国之元气,动摇根本。届时,恐非但不能克复中原,反令益州生灵涂炭,岂非有负先帝与丞相托付之重?”
谯周的话语,没有激烈的反对,而是从现实国力、民生疾苦和历史教训出发,娓娓道来,自有一股令人深思的力量。他身后,不少益州派官员纷纷点头附和,低语议论之声渐起。
朝堂之上,刚刚因扳倒黄皓而略显统一的气氛,此刻又微妙地分化开来。北伐与否,再次成为横亘在朝臣之间的巨大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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