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老梅回家过年,老婆和他商量的事情,一直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
那是离家的前夜,老婆桂芳一边给他收拾行李,一边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入死水潭。
“我跟你一块去吧。”
老梅正在点烟的手一顿,火柴差点烧到手指。“啥?”
“我说,我跟你去城里。”桂芳没抬头,继续用力把一件新织的毛衣塞进包里,“儿子也出去了,一年回来不了两趟。我一个人守着这空房子,守着这几亩地,有啥意思?电视里的声音开得再大,也觉得静得慌。”
老梅吸了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城里……有啥好的。我那地方小,转个身都费劲。”
“再小,也能住下两个人。”桂芳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我去了,还能给你做饭洗衣服,总比你天天吃食堂、泡面强。你看你,这两年瘦了多少。”
老梅沉默着。工厂厂长的头衔,听着好听,其实屁用没有。上面有老板、老板娘压着,下面一群老板亲戚也不怎么把他当回事。工资涨得慢,开销却越来越大。这些,他都没跟老婆细说。在电话里,他总是吹嘘车间里谁又听他指挥了,老板最近又跟他谈了话。他维持着一个“城里体面打工人”的形象,尽管这个形象如同肥皂泡,一戳就破。
“再说吧,”他含糊地应付,“等条件好点。”
“还要等到啥时候?”桂芳的声音带上了哽咽,“老梅,我隔一天给你打个电话,不是催你,是家里实在太静了,想听听你的声音。你每次都‘嗯嗯啊啊’的,说不了两句就挂……我心里慌。”
老梅看着老婆微红的眼圈,心里堵得难受。他感觉老婆现在突然改变,去年还是把每月工资寄回来就可以了的态度,现在怎么转变了?!他也知道老婆不容易,年轻时跟他吃苦,老了又独自守着家。他叹了口气,那股在工厂里被磨平了棱角的倔强,在老婆的眼泪面前彻底软化。
“行吧,”他终于松口,“等我回去,看看房子。租个稍微大点的,安顿好了就接你过去。”
桂芳这才擦了擦眼角,脸上有了点笑模样。
老梅从回忆中走出来,再看看眼前的家。他的“家”,是离工厂三站地的一个“城中村”单间,十平米出头,放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布衣柜,就几乎满了。厕所和厨房是公用的,楼道里永远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各家各户的饭菜气。
这里,确实无法容纳两个人生活,更无法容纳他吹嘘出去的“体面”。
在充分考虑后,老梅开始利用下班时间在附近转悠。从电线杆上贴的租房小广告,到街边正规的中介门店。他先是想租,但看来看去,感觉租房,总归是飘着的。
这天,他路过一家挂着“安居地产”绿色招牌的门店,橱窗里贴满了房源信息。一个穿着黑色职业套装、裙摆短至膝上几寸的年轻女孩正站在门口打电话,声音甜得发腻:“王哥您放心,这套房子绝对保值,您看了肯定喜欢……”
看见老梅在橱窗前驻足,女孩快速对电话里说了句“回头再联系您”,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老板,看房子啊?想租房还是买房?”她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香水味,不高级,但足够有冲击力。
老梅有些局促,搓了搓手:“先…随便看看。”
“买房划算呀,老板!”女孩笑得更甜了,一双描画精致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老梅,似乎是在评估他的购买力,“现在的房价,一天一个样,早买早安心,而且还是资产增值。租房那是给房东打工,买房才是给自己置办产业。我叫婷婷。老板您贵姓?”
“姓梅。”老梅被她一连串的话说得有点懵。
“梅老板,您好您好!”谢婷婷热情地伸出手。老梅迟疑了一下,才伸出自己粗糙的手,轻轻握了握那只柔软白皙的小手,一触即分,心里却像被羽毛拂过。
“您对房子有什么要求?面积、地段、预算……”
老梅含糊地说着想接老婆来住,需要个两居室,位置不要太偏。谢婷婷立刻拿出手机,噼里啪啦点开几个图片:“梅老板您看这几套,都符合您的要求,特别是这套‘阳光花园’的,八层新,装修保养得特别好,家具家电齐全,真正的拎包入住!房东急售,价格还有得谈。”
老梅看着图片上干净明亮的客厅,心里动了一下。这比他那出租屋,比老家那旧房子,都好太多了。
“多少钱?”
婷婷报了个数。老梅心里咯噔一下,比他预想的要高不少。他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价格好商量嘛,梅老板!”婷婷趁热打铁,“关键是房子要好,住得舒心最重要。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带您实地看看?眼见为实嘛!”
老梅推说再看看,留下了电话号码。
从那天起,婷婷的电话几乎成了老梅的闹钟。每天早上问候,中午提醒吃饭,晚上推荐新房源。声音永远是那么娇滴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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