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塞外的沙尘,将驿使的黄尘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也吹不散那八个字带来的彻骨寒意。
长安来的诏书,薄薄一页黄绢,却重逾千钧,死死压在河北三镇所有人的心头。
“战耕暂缓,候旨再行。”
八个字,如八道催命符,扼住了这片土地刚刚焕发生机的咽喉。
议事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炭火在盆中发出轻微的哔剥声,却像是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林昭立于堂前,背对众人,指尖轻抚着一只火鸽温热的羽翼,那只通灵的信鸟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安分地伏在他的掌心,一动不动。
他已这样站了整整一个时辰,不说一语,不动分毫,仿佛一尊石雕。
但只有离他最近的陆文远能看见,他抚摸鸽羽的指尖,正以一种常人难以察觉的频率微微颤抖。
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当夜,星河如洗。
林昭独自一人登上校场最高处的了望台。
寒风如刀,割裂夜空,他的黑色大氅被吹得向后扬起,像一双展开的鹰翼。
他仰望着那片璀璨的星野,目光死死锁定在北斗七星之上。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或许是高空的流云,或许是风中的错觉,那亘古不变的斗柄,在他眼中竟似发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偏移。
就是这一瞬间的恍惚,两句深埋于记忆中的血色遗言,轰然炸响在他的脑海。
一句,是恩师张巡在睢阳城破,身死殉国前,托人送出的最后一道血书:“守土非待命,而在心!”
另一句,是挚友李虎为大军断后,身陷重围,于烈火中对他吼出的最后一句话:“林昭!替我……替我看看那太平盛世!”
守土在心,不在命!
太平,不是等来的,不是求来的,更不是朝堂之上那群衮衮诸公施舍来的!
“若等旨意……”林昭喃喃自语,声音被烈风撕扯得支离破碎,“这三镇百姓用血汗浇灌出的生机,这十年心血筑起的根基,都将溃于一旦!”
他猛然握紧了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仿佛要将这漫天星辰都捏碎在掌中。
一股滔天的豪情与决绝自胸中喷薄而出,化作一声低沉而坚定的誓言,响彻寒夜。
“太平——是争来的!”
次日,寅时。
天色未明,晨星寥落。
三镇最高主官被一道紧急密令召集至中军大帐,人人面色凝重,不知发生了何等惊天变故。
林昭一身戎装,立于沙盘之前,目光如炬,再无昨日的半分沉郁。
“文远。”他沉声开口。
陆文远一步跨出,手中捧着一卷早已写就的竹简,朗声呈上:“将军,按您的吩咐,《战耕十策》定稿在此!”
他展开竹简,声音在寂静的大帐中回荡,字字千钧。
“其一,‘田兵一体’,凡授田五十亩者,家中需出一丁,编入民兵营,农时耕作,闲时轮训!”
“其二,‘永业归农’,凡垦荒之地,一经官府勘定,便为垦者世守之永业田,朝廷不得随意收回!”
“其三,‘信童直报’,于各村寨选拔十岁以上聪慧信童,直属将军府,专司上报民情、下达政令,绕开所有中间官吏!”
“其四,‘官督民管’,各镇钱粮账册,一式三份,官府、民兵营、乡老会各执一份,每月十五,张榜公示,人人可查!”
“其五,‘疫水联动’……”
一条条惊世骇俗的策论从陆文远口中吐出,每一条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帐内众人心上。
这些策略,早已超出了一个藩镇节度的权限,几乎等同于另立新法!
当念到最后一条时,陆文远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带着一丝颤抖。
“其十,‘火鸽传令,令出我心’!”
话音落下,满堂俱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昭身上,这已经不是改制,这是在公然宣告,从今往后,河北三镇的最高指令,只来源于他林昭一人!
这是谋逆!
林昭环视众人,目光平静而深邃:“诸位,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长安的旨意你们也看到了,再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稳有力:“这十策,我不求朝廷恩准,我只求在河北一试。若此策败了,所有罪责,由我林昭一人承担,绝不连累诸位。但若此策成了,则天下百姓,皆可得安!”
一番话,掷地有声。
帐内众人先是震惊,继而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他们都是追随林昭多年的生死兄弟,见证了这片土地如何从废墟中重生,他们信的不是长安的圣旨,而是眼前这个男人的脊梁!
“愿随将军,万死不辞!”
不知是谁第一个单膝跪地,紧接着,呼啦啦一片甲叶碰撞之声,帐内所有主官尽皆俯首,齐声应诺!
辰时三刻,河北大校场之上,三百面战鼓同时擂响,百支牛角长号呜咽齐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