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刚靠苏州码头,瓢泼大雨跟倒下来似的,“噼里啪啦”砸在船篷上,溅起的水花迷得人睁不开眼。
方正刚踏上跳板,脚下的木板滑得像抹了油,浑浊的泥水顺着缝隙往下淌,瞬间没过脚踝,凉得刺骨,还裹着河底淤泥的腥气,呛得人直皱眉。
“方大人!快躲躲!这雨下得邪乎!”苏州知府周文彬踩着齐膝的泥水跑过来,官袍下摆湿透贴在腿上,头发乱糟糟粘在额前,嘴角都起了燎泡,脸上满是焦灼,“再这么灌半个时辰,护城河指定漫进城!”
方正抬头望,天色阴沉得像泼了墨,狂风卷着暴雨,把岸边芦苇吹得弯腰驼背,呜呜咽咽跟哭似的。远处城郊早成了一片泽国,原本绿油油的稻田被洪水吞了个干净,只剩几截枯黄稻穗在水里打旋。几间茅草屋在洪水里摇摇晃晃,最后“轰隆”一声塌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逃难百姓的衣衫,引得一阵哭喊。
“别等了!救人要紧!”方正一把扯掉被雨打透的外袍,扔给随从,声音被雨声盖得发闷,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周知府,赶紧组织衙役,带百姓往高处转移!老弱病残先送进城隍庙,那儿地势高,还能避雨!”
“已经派人去了!”周文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水,声音发颤,“可水涨得太快,好多百姓家在低洼处,坛坛罐罐舍不得丢,磨磨蹭蹭的,怕是来不及啊!”
两人踩着黏腻的泥水往城郊冲,沿途全是逃难的人。有个中年妇人脚下一滑,重重摔在水里,背上的布包脱手掉在地上,里面的丝绸“哗啦”散出来,被泥水一泡,变得沉甸甸的,上面的绣纹瞬间糊成一团。
“我的绸子!”妇人疯了似的伸手去捞,手指被粗糙的丝绸边缘划破,渗出血珠也不管,“这是俺织了整整三个月的云锦啊!要运去杭州卖了给娃治病的!”
她丈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拽得她生疼,使劲往高处拉:“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绸子!再不走,水就漫到胸口了!”
妇人看着漂浮在水里的丝绸,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嗓子哭哑了:“那是娃的救命钱啊!没了这绸子,俺娃的病可咋整!”
方正心里跟被针扎似的,又疼又堵。他早听说苏州是丝绸之乡,百姓靠养蚕织绸过活,可眼前这景象,哪儿有半分鱼米之乡的富庶?分明是守着金饭碗讨饭吃。
“周知府,这水患是老毛病了?”方正一边帮着扶起一个摔倒的老汉,一边问道。
“可不是嘛!”周文彬叹了口气,指着不远处的河道,“每年汛期必淹。更要命的是,城里的运丝河早堵死了——你看,那水面上飘的全是淤泥和垃圾,底下还埋着沉船,船压根开不动!”
方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河道里的水浑浊得像泥浆,飘着树枝、烂菜叶,还有破旧木板,隐约能看到水下堆积的淤泥,几乎要把河道填平。“这河淤了多少年?”
“少说也有十年!”周文彬无奈地摇头,“以前也想过清淤,可每次一开工就出岔子——要么凑不够银子,要么……有人故意捣乱,最后都不了了之。淤泥越积越厚,水患也一年比一年凶!”
“有人捣乱?”方正眼神一沉,抓着关键不放,“谁这么大胆?”
周文彬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凑到方正耳边:“还能是谁?城里的船帮和那几个大绸缎商呗!清淤要停航半个月,船帮的人没活干就没饭吃;绸缎商们垄断了陆路运输,水运一通,他们的运价就涨不上去,赚的钱就少了!”
方正心里咯噔一下。定州的地主为了私利阻挠水利,苏州的船帮和绸缎商又为了钱耽误治水,这背后会不会都牵着岷王余党的线?他想起定州的赵三,眉头皱得更紧了。
“走,去看看绸缎商的货栈!”方正站起身,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打湿了衣襟,“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眼睁睁看着百姓受灾,守着丝绸发霉的!”
两人踩着泥水往城里走,越往城里,水势越缓,可路边的景象同样揪心。不少百姓蹲在自家门口,看着被水泡湿的粮食唉声叹气;有个老妇人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一块发霉的丝绸,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眼泪直流:“这是俺儿媳织了一个月的,本想换点粮,现在全烂了,一家老小可咋活啊!”
到了最大的绸缎商李记货栈,门口堆着如山的丝绸,盖着的油布被风吹得哗啦啦响,不少边角已经被雨水打湿,透着股淡淡的霉味。几个伙计正急急忙忙往高处搬,嘴里骂骂咧咧的,满脸不耐烦。
“你们老板呢?”方正走上前,沉声问道。
一个伙计叼着烟袋,上下打量着方正,见他穿着便服,态度傲慢得很:“老板不在!你谁啊?没事别在这添乱,耽误了搬货,你赔得起吗?”
“放肆!”周文彬上前一步,亮出官印,“这位是帝师方正大人,专程来考察民生!还不快去通报你家老板!”
伙计的烟袋“啪嗒”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慌慌张张跑进货栈:“老板!帝师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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