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站在“国际经贸与工商管理联合学院”的鎏金门牌下,仰头望着那个残缺的“贸”字。九月的阳光斜斜地打在铜牌上,缺失的笔画处积着厚厚的灰尘,露出底下斑驳的铜绿。那个“贸”字少了右上角的一点一横,看上去像是“贸”又像是“贷”,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在时间中慢慢腐朽的符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已经翻看得边角起毛。纸张顶端,“国际经贸与工商管理联合学院”一行烫金字体闪闪发光,与眼前这块饱经风霜的门牌形成刺眼的对比。通知书上的学院名称完整而光鲜,而现实中的门牌却已开始脱落、腐朽。
“看什么呢?”宿管阿姨王彩凤的嗓音像把生锈的钥匙串,哗啦啦地从背后传来。她手里拎着个掉了漆的大号搪瓷茶缸,里面漂浮着几片沉底的劣质茶叶,“304的林阿林?怎么才来?床铺都晾苍蝇了!”
阿林转过身,看到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女人,身材微胖,穿着一件褪色的淡蓝色工作服,短发烫着小卷,脸上刻着岁月和操劳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仿佛能一眼看穿他的全部底细。
“阿姨好,我...我就是林阿林。”他笨拙地把行李箱往身后挪了挪,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已经在此驻足许久的事实。
王彩凤走近几步,搪瓷茶缸里深褐色的茶水随着她的步伐晃动。“从南方来的?”她不等阿林回答,自顾自继续说,“一听口音就知道,又是大老远跑来的。你家大人呢?没人送?”
“我自己来的。”阿林简短地回答,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那块残缺的门牌。
王彩凤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嗤笑一声:“怎么?跟你想的不一样?”她喝了一口茶,咂咂嘴,“这牌子坏了有年头了,学校就是不肯修。说是要整体搬迁,还修它干嘛。”
阿林没有回应,但内心的震动不小。他报考这所学院,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它的名字——国际经贸与工商管理联合学院,听起来开阔、现代,与整个世界相连。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毕业后穿着笔挺的西装,手提公文包,在摩天大楼间穿梭的场景。而眼前这块残缺的门牌,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部分炽热的幻想。
“走吧,别愣着了。”王彩凤转身走向一旁的老旧建筑,“你这都晚来两天了,要不是我拦着,你的床位早被那些关系户占了。”
阿林拖着行李箱跟在后面,轮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噪音。他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所他将要生活四年的地方。学院的主楼是苏式建筑,高大厚重,但墙皮已有不少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楼前的花坛杂草丛生,几株月季无精打采地开着。远处操场的篮球架已经锈迹斑斑,其中一个连篮板都没有了。
这与录取通知书上那些现代化、充满活力的图片相去甚远。
“咱们学院以前可风光了。”王彩凤头也不回地说,仿佛后背长了眼睛,能看见阿林脸上的失望,“八九十年代那会儿,这里是全省最好的经贸学院,毕业生直接分配去外贸局、进出口公司,都是铁饭碗。那会儿想进这个学院,分数高着呢!”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带着一种讲述古老传说的语气。
“那现在呢?”阿林忍不住问。
“现在?”王彩凤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阿林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懂,“现在不是有你们这些傻小子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这话像根小刺,扎在阿林心上。他高考分数其实不错,足够上更好的大学,但他偏偏选择了这所听起来“国际化”的学院。他在网上查过资料,知道这所学校已经不如往年,但没想到是如此...破败。
宿舍楼比主楼还要老旧,门厅昏暗,即使是在白天,也需要开着灯。墙上是斑驳的水渍,空气中有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奇怪气味。
王彩凤在值班室门口停下,从墙上取下一串钥匙,哗啦啦地翻找着。“304...”她喃喃自语,“啊,找到了。”她取下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递给阿林,“你的宿舍在三楼,西头。原本是六人间,但这届学生少,只安排了四个人住。你的三个室友前天就来了。”
阿林接过钥匙,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
“电梯坏了有阵子了,你得走楼梯。”王彩凤指了指右侧阴暗的楼道,“吃饭去食堂,出门右转走五百米。热水供应下午五点到十点。十一点熄灯锁门,迟到就别回来了。”
她像背诵课文一样说完这些规定,又喝了一口茶,补充道:“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值班室。姓王,王彩凤。”
“谢谢王阿姨。”阿林礼貌地说。
王彩凤摆摆手,“去吧去吧,收拾好了去教务处报到,就在主楼三楼。别忘了带着你的通知书和档案。”
阿林点点头,拖着行李箱走向楼梯。行李箱很重,里面塞满了母亲精心打包的衣物和家乡特产。他抬头望了望高高的楼梯,深吸一口气,提起箱子开始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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