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积雪化尽,廊下新抽的柳条儿泛着嫩黄,搅动一池春水的,却是来自万里之外、裹挟着咸腥海风的奏报。
东暖阁,炭火早已撤去,窗棂洞开,带着泥土芬芳的春风穿堂而过,却吹不散朱厚照眉宇间那抹凝而不散的锐气。他面前御案上,摊开的不再是寻常的题本奏章,而是一幅幅绘制在粗糙羊皮或厚实纸张上的异域海图,旁边散落着几本写满扭曲字符、配有素描的航海日志,以及格物院刚刚呈上的、对缴获佛郎机长炮的初步测绘图说。
牟斌肃立一旁,沉声禀报着:“……邓城将军奏报,澎湖小挫佛郎机人后,其商船队已收敛许多,然其战舰仍游弋外海,并未远遁。缴获之海图,经格物院通事初步辨认,所绘非仅南洋,更涉极西之地,甚至……一片极为广袤之新大陆,其山川河流、海岸轮廓,与我朝典籍所载迥异。其航海日志所载航程、星象、水文,亦多有可鉴之处。”
朱厚照的手指在一张描绘着巨大南十字星座、海岸线曲折陌生的地图上缓缓移动,那里用潦草的拉丁文标注着一个词——“America”。他的心跳,不易察觉地加快了几分。弹幕曾零星提及的“新大陆”、“哥伦布”,此刻以这种粗粝而真实的方式,撞入了他的视野。
【卧槽!美洲地图!大航海时代的硬货!】
【主播,机会啊!别让欧洲人独吞了!】
《郑和之后,再无郑和?现在有了!》
【搞殖民?还是贸易?这是个问题。】
【先站稳东亚,再图其他吧,步子太大……】
【怕啥!有挂不用过期作废!】
“新大陆……”朱厚照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眼中光芒闪烁,旋即压下翻腾的心绪,抬头问道:“格物院对佛郎机炮的勘研,有何结论?”
“回陛下,”牟斌精神一振,“此炮确比我朝旧炮射程更远,精度更高,关键在于炮管更长,壁厚均匀,且内壁镌刻有螺旋膛线。然其铸造之法,极为繁复,需特定之铁矿、焦炭,以及大型水力锻锤,非一日之功可以仿制。格物院已集中所有铁匠、算学士子,日夜推演其法,然……进展缓慢。”
朱厚照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技术鸿沟,非意志可以瞬间填补。他沉吟片刻,道:“仿制要继续,但亦可另辟蹊径。传旨给邓城,令其与番商接触时,不必局限于购买成品,可尝试重金招募其落魄工匠、学者,哪怕只能带回只言片语,亦是宝贵。另,着格物院‘火器司’,在吃透佛郎机炮原理之前,先集中精力,改进我朝现有之火铳、火药,务求在射程、威力、安全性上,有所提升,以应不时之需。”
“臣遵旨。”牟斌记下,又道,“陛下,天津新港‘北洋货栈’已有十余家海商入驻,抽分税收,初见成效。然……朝中对此,非议之声渐起。”
“哦?”朱厚照眉梢一挑,“都说些什么?”
“无非是‘与民争利’、‘重利轻义’、‘恐引番邦窥伺’的老调。”牟斌语气平淡,“更有甚者,言及陛下近来专注于海事、格物,于圣贤书、经筵讲学,多有荒疏,恐非……人主之福。”
【来了来了!意识形态斗争!】
《这帮人除了会扣帽子还会干啥?》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理解一下。】
【主播稳住,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把蛋糕做大,看他们还哔哔啥!】
朱厚照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冷嘲:“人主之福?难道困守书斋,坐视国库空虚,边患迭起,海疆不靖,便是人主之福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灼灼盛放的桃花,“他们怕的,不是朕荒疏圣学,是怕朕这条路走通了,他们那套‘重农抑商’、‘华夷之辨’的老规矩,就再也束缚不住这天下人心,束缚不住这滚滚向前的时势!”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犀利。牟斌垂首不语,心中却波澜起伏。皇帝看得,比所有人都透彻。
“不必理会。”朱厚照转身,目光恢复沉静,“传旨内阁,朕欲于半月后,巡幸天津卫,视察新港及水师。令相关衙门做好准备。”
他要亲自去看看,那片被他寄予厚望的蓝色疆土,亲自去感受,那来自海洋的、充满机遇与挑战的风。
半月后,天津新港。
春风拂过海面,带来湿润的气息。昔日荒凉的海岸已大为变样。巨大的石质防波堤如同臂膀,环抱出一片相对平静的水域。堤内,那座可容纳两千料巨舰的干船坞已挖掘完毕,坞底以“铁水泥”浇筑,平整坚固,旁边堆放着如山的优质巨木,匠人们正在丈量、处理,为即将铺设的龙骨做准备。
码头旁,新建的“北洋货栈”区域,仓廪林立,旗幌招展。来自福建、广东的商船与北方的漕船混杂停泊,装卸货物的号子声、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各地商贾的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粗糙而旺盛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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