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着天津新港初具雏形的防波堤。海浪浑浊,撞击在刚刚以“铁水泥”(牟斌等人对最新版水泥的称呼)浇筑的基座上,碎成漫天白沫,那基座却岿然不动。
牟斌裹着厚重的棉袍,脸颊被海风割得通红,眉梢鬓角挂着白霜,眼神却亮得骇人。他指着堤后那片正在平整的、巨大的坞坑,声音嘶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陛下!依邓佥事送来的佛郎机船图,结合龙江宝船旧制,首座可容纳两千料(约合千吨级)巨舰的干船坞,开春便可挖掘!只要龙骨巨木到位,年内,我大明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炮舰’,便能在此铺设龙骨!”
朱厚照站在堤岸高处,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这片热火朝天、却又与周遭荒凉海岸格格不入的工地,心中豪情与压力交织。这里每一寸进展,消耗的都是他顶住巨大压力,从清丈田亩、抄家罚没中硬挤出来的银钱,是他强行推动格物院、打破常规搜罗人才才换来的技术萌芽。
“巨木……炮钢……”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依旧卡住脖子的难题,目光投向南方,“邓城那边,还没有消息?”
牟斌脸上的兴奋稍敛,摇了摇头:“邓佥事最后一次密报是一个月前,只说已设法与濠镜(澳门)的佛郎机商人搭上线,正在接触,此后便音讯全无。海路迢迢,风波难测,或许……”
朱厚照眉头紧锁。他知道邓城此行风险极大,佛郎机人并非善类,其火器、造船技术视若珍宝,岂会轻易予人?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踏碎风雪,直冲堤岸而来。马上骑士滚鞍落马,竟是满脸风霜、衣衫褴褛的邓城本人!他噗通跪倒,不及喘息,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散发着海腥味的卷宗,高高举起:
“陛下!臣……臣幸不辱命!”
朱厚照瞳孔一缩,快步上前,亲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油布包。入手冰冷潮湿。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里面并非预想中的图纸,而是几本以某种硬皮装订、纸张粗糙、写满扭曲字符并配有大量精细素描的册子!素描的内容,赫然是各种战舰结构剖析、帆索系统、以及……一种有着修长炮管、结构复杂的重型火炮的分解图!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虽看不懂文字,但那精确的图示已足够震撼!
更令人心惊的是,图册旁还附着一份以生硬汉字写就的“备忘录”,来自一个自称“佩雷斯”的佛郎机船长。备忘录语气倨傲,提出若大明皇帝有意获取完整的造船与铸炮技术,以及稳定供应优质南洋巨木的渠道,需应允其三事:正式开放广州、泉州、宁波三地为商埠,准佛郎机人自由贸易;划濠镜(澳门)为佛郎机人居留地;准其传教士在大明境内自由传教!
【卧槽!技术换市场?这佛郎机人够精的!】
【这条件能答应?主权都没了!】
《但图纸是真的香啊……》
【主播挺住!别当卖国贼!】
【可以先虚与委蛇,把技术骗到手?】
【与虎谋皮,小心反噬!】
弹幕瞬间炸锅,意见激烈对立。
朱厚照看着那份备忘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寒芒如冰河乍裂。他缓缓卷起图册和备忘录,对邓城道:“辛苦了,下去好生休养。此事,烂在肚子里。”
邓城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臣明白!”躬身退下。
朱厚照转身,面向波涛汹涌的大海,久久不语。
诱惑,巨大的诱惑。这些图册,或许能让他梦寐以求的强大水师提前数年甚至十数年成为现实!代价,则是引狼入室,遗祸无穷。
“陛下……”牟斌担忧地低唤一声。
朱厚照猛地转身,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朕,是大明的皇帝!”
他不需要再说更多。
回到行辕,朱厚照立刻召见了随行的几位阁臣与兵部尚书。他没有展示佛郎机图册,只将那份备忘录传阅。
果然,阁老们看完,个个怒发冲冠。
“狂妄!番邦小夷,安敢如此要挟天朝上国!”
“此等条件,断不可应!否则,我等皆成千古罪人!”
“陛下,当立刻驱逐佛郎机使者,严令沿海,禁绝其往来!”
朱厚照静静听着,直到众人情绪稍平,才缓缓开口:“驱逐?禁绝?然后呢?坐视其船坚炮利,横行我海疆?亦或等到有朝一日,其与倭寇、乃至北虏勾结,南北夹击?”
众臣哑然。
“技术,朕要。”朱厚照的声音斩钉截铁,“但条件,朕绝不答应!”
“陛下的意思是……”
“他佛郎机人有图册,有工匠,我大明,就没有善于学习的工匠?没有敢于摸索的志士?”朱厚照目光扫过众人,“格物院是摆设吗?邓城带回的图册,便是种子!传朕旨意,格物院下设‘船政司’、‘火器司’,集中所有相关匠人、通事,给朕吃透这些图册!结合我朝技艺,摸索我们自己的造舰、铸炮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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