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的呼吸像破旧风箱般嘶啦作响,每一次进气都短暂得如同被掐住脖颈。沈雪梅用沾满油污的棉球,将他嘴角淌下的那丝混杂着机油与深绿色脓液的污浊混合物抹去。她膝上那本摊开的《赤脚医生手册》,纸张被染上斑驳的油污与不知名的暗色渍痕。翻到内页,几行铅印小字像冰冷的针尖扎入眼底:“松香衍生物吸入灼伤…铅中毒循环衰竭…无特效拮抗剂…支持对症……”铝饭盒底积着一层混了沙土的污油,倒映着车间顶部惨白的日光灯管,灯影在油污中扭曲变形,如同被腐蚀的脊柱。
陆文婷冲洗出的照片在车床布满刮痕的台面上铺开。莱卡镜头冷酷地定格了真相:几滴凝结在冷却水接口凹槽内的黑色粘稠物。显微照片像深渊般展开——油蜡底层包裹着无数边缘锐利、呈不规则多面体的深褐色结晶颗粒,其棱角刺穿了保护性的蜡层,深深楔入钢铁的肌肤!附页的检验所蓝印报告像最后判决:“送检残留物:混合蜡块…含工业松节油残余…高纯度铅化合物晶体(推测来源:劣质提纯松香)含量超出国标二十七点五倍。具有强挥发性及腐蚀性。具强烈组织刺激性及神经毒性…”报告的纸张边缘,一个清晰的暗黄色油指印,如同灼烧的烙印。
“呼——哧……”王海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阵急促的抽气音,身体剧烈痉挛,弓得像一只煮熟的虾!污黑的绷带下,那条溃烂的大腿竟像有了生命般怪异地抽动,被脓液浸透的绷带下,隐约传来……滋滋……的微响?!如同强酸滴落!
“按住!”齐铁军低吼如困兽,布满裂口的手死命压住王海挣扎的肩胛骨。骨头隔着滚烫稀烂的皮肉在他掌心下硌人地凸起。赵红英染着黄泥和油垢的指甲猛地撕裂绷带结扣——脓血像开了闸的污水,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败气汹涌而出!而就在绷带完全松脱的刹那,一股极淡、几乎透明的白气,裹着浓烈的松脂焦苦味,猛地从创面最深处几个糜烂的孔洞里喷涌出来!沈雪梅下意识用铝饭盒去接,那几乎看不见的白气嗤嗤打在冰冷铝皮上,瞬间凝结出几颗浑浊的水珠,转眼便洇成了暗黄色!
“是汽…是蜡毒蒸汽从他伤口里…冒出来了!”赵红英的牙齿格格作响,眼白因恐惧布满血丝。
一阵刺耳的警笛尖啸撕裂了厂区死寂的黄昏。铁锈色的铁栅栏门被急促拍响。几个穿深蓝工装制服、臂章绣着“深圳市质检”字样的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像一组冰冷雕像。领头的中年人板着一张毫无生气的脸,指关节敲击着手里的黑色硬壳文件夹,声音毫无起伏:“接到投诉,贵厂违规使用非标劣质辅料,干扰生产环境,引致设备故障与工伤事故。这是初步勘察通知书。”冰冷的硬壳递进来,封面上“停工待勘”四个方正的黑体字,像沉重的墓石砸在齐铁军伸出的沾满油泥的手上。
“干扰?引致?”齐铁军的目光跳过通知书,钉子一样凿向那质检员身后的阴暗处。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奥迪A6停在暮色阴影里,车窗半降,林老板助理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若隐若现。
齐铁军布满烫伤的手捏着那纸薄薄的通知书,边缘的钢印棱角硌进掌心糊住的血肉里。他脸上那些凝结的油汗、尘土、干粉疙瘩下,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被酸液浸泡过又凝固的硬革。“滚。”他吐出一个字,带着喉咙深处摩擦出的血腥气。那质检员眼皮都没抬,朝身后挥了挥手。两个跟班立刻拿出相机,对着狼藉的车间、撬开的机器、散落的蜡壳、尤其是角落里抽搐的王海和那滩触目惊心的脓血污迹,“咔嚓”、“咔嚓”地拍了起来。冷冰冰的闪光灯毫无顾忌地对着垂死的面孔闪爆。
“你们拍!你们拍他妈的什么拍!”赵红英像头母豹般嘶吼着扑过去,抓向相机!被一个跟班冷冷地架住了胳膊。她手指缝里的黑黄污垢蹭在了那崭新的质检制服袖子上。
凝脂下的腐骨
市二院急诊手术室的无影灯惨白刺骨,像坠落的手术刀。王海被放上冰冷的台面,整条右腿暴露在强光下。沈雪梅带来的那厚厚一叠显微照片和检验报告摊在旁边推车上,像一个冰冷的注解。主治医生戴着厚厚的乳胶手套,指尖刚触到溃烂最严重的大腿中段皮肤——
“噗…”一声轻微的,如同戳破腐烂水果般的声音。手套没入一片稀烂的黑红色区域,指尖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骨骼的坚硬触感!医生猛地抽回手!手套上沾满了粘稠的黄绿黑色混合物,指端刮带起几片……灰白色的小渣?边缘带着疏松蜂窝状的孔洞?!不是腐肉!是……骨渣!真正的死骨!
“X光!快!”医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骨科医生挤过来,他的手术钳小心地拨开糜烂的肉芽和污秽的脓液粘丝,暴露出创口深处。在场所有医护瞬间窒息——
灯光直射下,本该是血红色的新鲜创面基底,赫然是一片可怖的灰黄!肌肉、筋膜、血管壁……所有软组织的纹理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腻、胶冻状的蜡质结构,像一块被高温融化后又凝固的劣质蜡烛!而更深处,就在那层凝固的蜡状物下方,隐约透出骨骼的森白轮廓!可那骨骼表面,不再是光滑的密质骨,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珊瑚礁般多孔的灰绿色沉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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