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摊在桌上,像一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冻肉,硬邦邦,冷冰冰,吸走了房间里最后一点暖意。打印机吐出来的最后一页纸,带着一股子焦糊的墨粉味,轻飘飘地落在最上面,盖住了“李默”、“刘永福”、“张桐”、“孙小雨”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
专案组的临时办公室,像个散场后的戏台子,热闹和紧绷都抽空了,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疲惫。烟头,空纸杯,揉成团的废纸,还有一股子隔夜泡面和汗液混合的、怎么都散不掉的颓败气味。
赵建国没像往常那样骂骂咧咧,也没再去掏那早就空了的烟盒。他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支着膝盖,两只大手无意识地搓着脸,从额头搓到下巴,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想搓掉一层看不见的油泥和倦意。破了案,抓了人,揭开了盖子,可他心里头那块石头非但没落下,反而坠得更深,更沉,硌得五脏六腑都难受。脑子里那些画面赶都赶不走:地下室笼子里蜷缩的影子,孙小雨冰凉僵硬的手,还有画廊那幅画上,被乌鸦影子笼罩的跪着的背影。这些玩意儿跟庆功俩字儿,八竿子打不着。
秦望舒站在窗边,侧影清瘦。窗外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太阳明晃晃的,照着楼下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一切看起来忙碌、正常,甚至有点……嘈杂的生机。但她眼前晃动的,却是那些“镜面”受害者空洞的眼神,是检测报告上复杂的化学分子式,是金属箔片上那句“镜面将不再是眼睛”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寒意。法医的冷静是铠甲,但铠甲里面,那颗属于人的心,依旧会感到刺痛和茫然。他们阻止了一场悲剧,但制造悲剧的机器,真的停了吗?
陈诺趴在自己的电脑前,屏幕暗着,映出他一张过度熬夜后浮肿又苍白的脸。手指头还搭在键盘上,但没什么力气敲下去。数据追完了,信号源掐灭了几个,设备收缴了一堆,可那种被更高明对手玩弄于股掌的感觉,像牛皮癣一样粘在皮肤上,痒,又挠不着。张桐那个王八蛋……他闭了闭眼。共事好几年,一起加班,一起骂街,一起啃过冷掉的盒饭……怎么就能是“乌鸦”呢?那些关于观鸟的头头是道的讨论,那些对精密设备的痴迷,底下藏着的,竟是那么肮脏冷酷的算计。信任这玩意儿,碎起来真是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林深没坐。他站在白板前,那上面还没擦。左边是陈光宇慈祥微笑的媒体照片,右边是地下室伤痕的特写,是乌鸦烙印,是“VULT-RIS-008”的编号,是“已转化”名单的片段,是画廊那幅《忏悔者》的打印图……所有碎片都还在,用红蓝黑三色的笔迹连着,箭头交错,像个疯狂蜘蛛织出的网。网中央,是那两个用红色记号笔反复描粗的字——“深渊”。
他盯着那两个字。墨水有些洇开了,边缘毛糙,像干涸的血痂。
结束了?一个案子是结束了。李默会得到法律的审判,尽管那审判在他自己心中早已完成。张桐会交代,但能吐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难说。周文斌那样的螺丝钉,抓多少都动不了根基。孙小雨死了,带着秘密。那几个“镜面”受害者被送进了专门的医疗机构,能否恢复,多久能恢复,都是未知数。他们砸碎了一面镜子,但举着镜子的手,还在暗处。
空气太闷了。林深走到窗边,和秦望舒并肩站着,看着下面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景观。阳光很好,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车流像彩色的河。繁华,喧嚣,充满活力。
也是这片土地,养出了陈光宇那样的伪神,孵化了“圣恩教会学校”那样的毒瘤,滋生了“乌鸦”这样冷血的爪牙,更孕育了“深渊”这种……无法用简单罪恶来形容的东西。
“我们之前的对手,”林深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有些沙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房间里另外三个沉默的同伴说,“是一个想要建立新秩序的‘帝国’。它有目标,有架构,甚至有点……古典的疯狂。我们看得见它的轮廓,知道刀从哪个方向来。”
赵建国搓脸的手停了下来。秦望舒转过脸。陈诺也抬起了头。
林深的目光没有离开窗外,但眼神却像是穿透了那些钢筋水泥的丛林,看到了更深处。
“现在,它进化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寻找最贴切的词。
“它不再亲自下场,不再挥舞着旗帜宣扬它的教义。它把自己打碎,融进了阴影里,变成了……一种氛围,一种病毒。它擅长寻找我们社会机体上最深的、正在流脓或者已经结痂的伤口。”
他眼前闪过李默妹妹绝望的脸,闪过名单上那些被“评估”的年轻人的信息,闪过吴超在争吵中崩溃的咆哮。
“然后,”林深的声音更沉,更缓,一字一句,砸在安静的房间里,“它轻轻地在上面,撒上一把盐。”
“它把真相磨成盐,把绝望酿成盐,把无处申诉的愤怒变成最锋利的那种盐。它不告诉你怎么做,它只是把盐递给你,让你自己看着伤口溃烂,发炎,痛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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