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万籁俱寂的京城尚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夜色里,镇国公府却已如一台精密的仪器,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运转。
天际线刚刚撕开一道细微的亮口,泛出朦胧的鱼肚白,预示着今日将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昨夜残留的几缕薄云似被无形之手拂去,展露出碧空如洗的澄澈穹顶,宛如一块被悉心打磨过的巨大蓝宝石,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初升的朝阳尚未露出全貌,已将最初的金色光芒慷慨地洒向大地,为镇国公府高低错落、气派非凡的殿宇楼阁披上了一层璀璨夺目的光辉。
尤其是那些覆盖着琉璃瓦的屋顶,在晨曦映照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远远望去,整座府邸仿佛被笼罩在一圈神圣而荣耀的光晕之中,令人不禁屏息。
府内,彻夜未熄的各式灯笼在渐亮的天光中收敛了锋芒,变得柔和温润。
数百名训练有素的仆役早已各就各位,他们身着统一新制的靛蓝色短褂,行动迅捷却悄无声息,如同经过严格校准的齿轮,在管家和嬷嬷们的指挥下,进行着最后阶段的检查与完善。
有人手持长杆,仔细拂去红毯上可能存在的微尘,确保每一寸都平整如镜;
有人用雪白的软布,一遍遍擦拭着即将摆放礼器的紫檀木案几,直至光可鉴人;
有人穿梭于宾客席座之间,核对着桌上精美的瓷器和银筷摆放是否合乎规制,确认时令鲜果和精致茶点都已备齐;
偏院中,受邀的乐师班正在进行最后一次合练,悠扬典雅的《采荠》、《幽兰》等古乐旋律若有若无地飘荡在空气中,非但不显嘈杂,反而为这紧张忙碌的清晨更添了几分庄重肃穆与引而不发的期待感。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花香以及新漆和织物的混合气息,共同营造出一种非同寻常的节日氛围。
锦华堂内,沈清韵在寅时初刻便已由贴身丫鬟轻声唤醒。
虽因心事只浅眠了不到两个时辰,但她起身后却不见丝毫倦容,反而神采奕奕,一双明眸清澈如水,亮得惊人,仿佛体内蕴藏着无尽的能量。
在云鬓和珠翠的悉心伺候下,她先用温度恰到好处的、加入了精心调配的兰草、丁香、白芷等名贵香料的温汤沐浴,让全身肌肤每一寸都浸润在芬芳之中,涤去尘埃与疲惫。
随后,她换上洁净柔软的月白色细棉寝衣,乌黑顺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缓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此时,天色微明,母亲林氏在两位儿女双全、公婆健在、被誉为“全福之人”的德高望重老嬷嬷的陪同下,亲自来到了锦华堂。
林氏今日装扮得格外庄重,穿着一品诰命夫人正式的绛紫色绣金凤云纹朝服,头戴珠翠点缀的七翟冠,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然而,当她看向端坐于镜前的女儿时,那威严的目光瞬间化为无尽的温柔与慈爱,眼角微微湿润,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与不舍。
及笄礼至关重要的第一步——梳头,将由母亲亲手完成。
林氏从身旁嬷嬷捧着的锦盒中,取出一把木质温润、纹理细腻的桃木梳,这把梳子本身也承载着吉祥的寓意。
她走到沈清韵身后,透过光滑明亮的菱花铜镜,母女二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
林氏的手因激动而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开始用那把桃木梳,极其轻柔地、充满爱意地,一下一下梳理着女儿那匹缎子般乌黑亮泽的长发。
一边梳理,她一边低声吟唱着世代相传的、古老而美好的祝词,声音温柔、庄重,带着一种神圣的仪式感,在静谧的室内缓缓流淌:
“一梳梳到尾,愿我儿此生平安顺遂,富贵荣华不用愁……”
“二梳梳到尾,愿我儿身康体健,无病无灾永无忧……”
“三梳梳到尾,愿我儿福泽绵长,多寿多福度春秋……”
“再梳梳到尾,愿我儿将来觅得良缘,夫妻举案齐眉,白首永相随……”
“……”
每一下梳理,都仿佛不是简单的动作,而是将一位母亲对女儿未来人生最深沉、最美好的祝愿,一丝一缕地,细细编织进女儿的发丝之中,融入她的血脉灵魂。
沈清韵安静地坐着,微微闭上双眼,长而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全心感受着发丝间传来的轻柔触感和母亲指尖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一股强大的暖流自心底涌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鼻尖忍不住微微发酸。
她透过镜子,清晰地看到母亲强忍着的泪光,以及那眼角眉梢无法掩饰的憔悴,她知道,为了今日这场及笄礼,母亲耗费了无数个日夜的心血,承受了来自家族内外的巨大压力。
她轻轻抬起手,覆上林氏正停留在她鬓边的手,指尖微凉,声音却轻柔而坚定:“娘,为了女儿,这些日子,您受累了。”
林氏摇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过保养得宜的脸颊,但那泪水是滚烫的、喜悦的,她笑着哽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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