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汶听罢,恍然道:“原来如此!这是要跟钦差当面锣、对面鼓,谈好条件,划下道来!”
他喃喃自语,“难怪太妃不肯轻易见你,却让我去赴宴……这是既不想独自承担风险,又不得不出面主持大局。
近期找上楚王府求助的宗室,恐怕不在少数吧?”
楚王乃太祖高皇帝之子,初封便地位尊隆,绝非他们这些后世旁支宗室可比。
加之楚藩封地就在湖广会城武昌,与三司衙门、巡抚衙门关系千丝万缕。
可以说,天下宗室以湖广为最,湖广宗室以楚藩为首。
岳阳王府事发,钦差驾临,压力最大的,除了直接涉案者,恐怕就是这位湖广宗室“大家长”了。
想通此节,朱常汶心中稍定。
既然如此,今晚宴会,自己只需静观其变,看楚王府能与钦差谈到哪一步即可。
马车抵达高观山南麓的楚王府。
王府坐北朝南,背倚山峦,规模宏大,几乎占据了小半个武昌城。
因其仿南京故宫规制建造,宫阙连绵,城墙高耸,气象森严。
朱红色的宫门前甲士林立,威仪迫人。
朱常汶按规矩在宫门前下车。
一名楚王府典簿立刻迎了上来,态度恭敬却难免流露出几分忙碌下的怠慢:“辅国将军驾到,有失远迎!”
朱常汶心中不悦,冷哼一声:“怎么,就派你个典簿来迎我?”
即便王爷、世子不便亲迎,至少也该是长史级别的人物。
那典簿连忙告罪:“将军恕罪!
实在是今日贵客云集,钦差天使且不说,连岷王爷都亲自驾临了,府中人手实在调配不开,还望将军海涵!”
听闻岷王也来了,朱常汶脸色更加难看。
这岂不是显得自己地位最低?
他正要发作,身后却传来一个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
“你便是朱常汶?”
朱常汶勃然大怒,谁敢直呼其名?
他猛地转身,正要呵斥,却见一名美髯俊朗、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刚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正目光淡然地看着他。
朱常汶的气势瞬间萎靡,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躬身行礼:“……宗正大人。”
来人正是驸马都尉、掌宗人府事邬景和。
他微微颔首:“难得你还认得我,不枉我当年亲手为你录入宗碟。”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宗正天然的威压,“走吧,你跟在我身后,正好有些事要问问你。”
说罢,不再多看朱常汶一眼,在一众锦衣卫的簇拥下,径直向宫门内走去。
朱常汶面如苦瓜,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这位宗正大人身后。
与楚王府内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相比,长江边上显得格外冷清寂寥。
栗在庭独立江岸,任凭带着湿气的江风吹拂衣袂。
他斟满一杯酒,手臂一扬,将清冽的酒液洒入滚滚东逝的江水中。
旋即又为自己满上一杯,对着苍茫江面,隔空遥举,一饮而尽。
他已在此独酌了半个多时辰,一壶酒即将见底,脸上泛起微醺的红晕,眼神却比江水更加深沉。
“栗给事中若是要祭奠张厘卿,何不去仵房,对着他的遗容对酌一番,反倒独自跑到这江边来吹冷风?”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栗在庭回过头,只见冯时雨提着一壶酒,站在不远处,正朝他示意。
栗在庭挥了挥手,示意警戒的锦衣卫放行。
他伸手将头上的进贤冠取下,随意放在身旁的石头上,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他们下手太狠了……临湘县衙内十余具焦尸,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
“与其对着那些焦骸,凭衣冠盲人摸象,万一祭错了人,岂非对逝者不敬?
不如将这酒赠与江海,寄托哀思,但愿厘卿的魂灵能感受到吧。”
言语间透露出,他已去过按察司的仵房,亲眼见过张楚城遇难后的惨状。
那位志同道合的同科好友,奉命巡查地方,谁曾想竟落得如此下场!
冯时雨走上前,同样郑重地取下自己的官帽,与栗在庭的放在一处。
而后缓缓坐下,叹道:“我比张厘卿晚到湖广数月,本想着等他回京复命,途经武昌时,定要与他好好聚上一聚,听听他巡按地方的见闻心得……”
“没想到……唉,竟是天人永隔。”
冯时雨、栗在庭、张楚城三人皆是隆庆二年的同科进士。
甚至在会试前,曾同住一处会馆备考,素有交情。
而栗在庭与张楚城后来更同在高仪门下求学问道,志趣相投,情谊尤为深厚。
冯时雨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面露戚容:“如今尸身难以辨认,恐怕……难以归葬故里,落叶归根了。”
临湘县案的尸体一直未被处理,除了等待钦差勘验,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总不能让其家人凭着模糊的衣冠或猜测来认领吧?
栗在庭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江水:“离京前,陛下已有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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