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笃鲜的余韵,仿佛化作了江南水乡清晨的薄雾,温柔地笼罩着启程的南巡队伍。马车再次行驶在湿润平坦的官道上,轱辘声都显得比前几日轻快了些。
林晚昭坐在小车里,心情愉悦地整理着昨日采购的一些本地特色调料和小吃,脑子里还在回味着顾昭之昨晚那看似平淡、实则含金量十足的“尚可”二字。能让这位口味挑剔、喜怒不形于色的侯爷连续两日对她的手艺表示认可(虽然是委婉的),这成就感,比在现代社会搞定一个难缠的金牌客户还要让她开心。
她掰着手指头算计,按照这个速度,再有个几天,应该就能到达此次南巡的一个重要站点——余杭县了。那可是靠近西湖的好地方!想到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叫花鸡……林晚昭的口水就有点控制不住的趋势。
“不行不行,不能好高骛远。”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把眼前的食材发挥到极致!对,晚上看看能不能买到莼菜或者鳜鱼……”
与林晚昭的兴致勃勃相比,前面马车里的顾昭之,则显得安静许多。他手中依旧握着一卷书,是南方几个州府的水利图志和漕运纪要。只是今日,他的目光在书页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了,偶尔还会微微蹙眉,似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处。
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位素来清冷矜持的侯爷,今日的坐姿似乎比往常要……放松那么一丝丝?挺直的脊背虽然依旧如松,但靠着软枕的弧度,却少了几分惯常的紧绷。甚至,在他翻阅书页的间隙,会无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摩挲一下自己的唇角,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若是林晚昭此刻能窥见侯爷的内心活动,大概会惊掉下巴。因为顾昭之的脑海里,正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昨晚那碗腌笃鲜的滋味。
那汤……确实如那小厨娘所言,鲜得“掉眉毛”。
他并非未曾尝过珍馐美味,宫中御膳、京城各大酒楼的头牌菜,他大多见识过。但像昨晚那碗腌笃鲜般,将“鲜”味诠释得如此纯粹、如此层次分明、如此直击灵魂的,却是头一遭。
火腿历经时光沉淀的深沉咸香,五花肉丰腴油脂融化后的醇厚润泽,春笋自带山林气息的脆嫩清甜,还有百叶结吸饱了所有精华后的软糯多汁……这些看似普通的食材,在小火慢“笃”的魔法下,竟然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那汤色乳白,滋味醇厚,却丝毫不显油腻,入口是温润的暖,落胃是妥帖的安,仿佛能将连日的舟车劳顿和昨日宴席的浊气都一并涤荡干净。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最后是用勺子将碗底最后一点汤汁都刮得干干净净的。这种行为,于他而言,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以至于此刻回想起来,顾昭之的耳根微微有些发热,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下意识地又轻轻咂了一下嘴,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这一切的变化,似乎都是从那个小厨娘闯入他的生活开始。他的餐桌变得不再单调,他的味蕾被她一次次地挑战和征服,甚至连他原本规律到近乎刻板的生活,也因为她那些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和“意外状况”,而变得……鲜活起来,充满了不可预知的……乐趣?
顾昭之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思绪驱散,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水利图志上。只是那图纸上的河道线条,看着看着,竟有些像昨日锅里翻滚的笋块和肉片……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欢快节奏的脚步声,以及林晚昭那清亮悦耳的嗓音,似乎在跟墨砚商量着晚上落脚后要再去哪个集市逛逛。
顾昭之握着书卷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这次南巡,带上她,或许……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与此同时,清水驿的厨房里。
虽然队伍已经离开,但关于昨晚那锅腌笃鲜的传说,却还在几个留守的、有幸尝到些许残羹(林晚昭大方分给的)的驿卒口中津津乐道。
“哎呀,你们是没闻到那香味!啧啧,真是勾得人魂儿都没了!”
“那汤,我就分到小半碗,鲜得我舌头都快吞下去了!”
“那位小林御厨,真是神了!同样的笋和肉,咋就能做得那么好吃?”
“听说侯爷都喝了两碗汤呢!连里面的笋都挑得干干净净!”
“真的假的?侯爷那般人物……”
“那还有假?我亲眼看见亲兵收拾出来的碗筷!侯爷那碗,干净得跟洗过似的!”
驿卒们压低了声音,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仿佛侯爷吃得好,他们脸上也有光。而那位负责清水驿伙食的老厨子,则蹲在灶台边,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回味着昨晚偷偷观察到的林晚昭处理食材的手法,嘴里喃喃道:“火候……关键是火候啊……还有那火腿下锅的时机……唉,学不来,学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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