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远的指尖在袖中掐住残符边缘时,能清晰感觉到那丝热度正顺着掌纹往心口钻——像是有细小的电流在皮下爬行,又像是一缕被封印多年的呼吸正缓缓苏醒。
三盏幽蓝灯笼的光晕里,卓玛钦布仁波切的袈裟金边泛着冷光,映得他空荡的眼窝如墨穴深陷。
方清远记得洛桑仁波切说过,这位高僧圆寂时坐缸三年,开缸那日肉身不坏,眉心还结着舍利子;可此刻这具行尸的眼窝是空的,像两团被挖去的墨渍,风从其中穿过时竟发出极低的呜咽,如同冰层下困住的气泡破裂声。
“都别动。”他压着嗓子出声,右手虚按在背后剑柄上。
七星龙渊的吞口贴着掌心,金属微凉却隐隐发烫,仿佛体内某根血脉正与之共振。
沉香木的青烟缠绕鼻尖,苦涩中带着一丝焦糖般的甜腥,那是血锈混着冻土的气息,在每一次呼吸间渗入肺腑。
林慧真的长鞭悄悄从腰间滑出半寸,镀银鞭节在幽光里泛着冷意,像冬蛇吐信。
她的目光扫过方清远微紧的肩线,又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背上——那里有一道新结的血痂,此刻正随着残符的震颤微微发红,皮肤下似有金线游走,触之麻痒如蚁噬。
“卓玛钦布仁波切圆寂时,我在楚布寺当沙弥。”洛桑仁波切的人骨念珠在掌心攥得发白,指节因用力而咯吱作响,“他最后说的话是‘心芽要破土了’,然后就闭了眼。”他的声音发颤,却仍保持着诵经般的韵律,“若这是中阴身,该有往生咒的回响……”话音未落,最前面那盏灯笼突然倾斜,灯油顺着灯身淌下,在雪地上凝成幽蓝的冰晶,滴答、滴答,节奏竟与心跳同步。
三盏灯同时熄灭的瞬间,方清远的识海“轰”地炸开。
他看见藤根深处的绿光不再是零散的光斑,而是连成了某种螺旋纹路,像极了德国干尸胸口刺青的图案;跪伏冰雕口中的祷词也不再模糊,那些音节突然变得清晰——“镇煞桩松动,心芽吸三魂”。
他猛地睁眼,正撞进一片流动的冰幕里。
岩壁上的冰层在发光,倒悬的钟形山体轮廓正随着某种看不见的呼吸起伏,脉络状的冰纹里流转着银灰色雾气,触手冰凉却不刺骨,反有一种诡异的温润感,仿佛抚摸的是活物的皮肤。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三盏灯笼的提灯人不知何时转过了身,空荡的眼窝正对着他们,衣角无风自动,像被无形之手拨弄。
“收队。”方清远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声音比山风还冷。
直到退至安全距离,他才回头望去。
那片冰幕仍在脉动,银灰色雾气勾勒出倒悬钟形山体——
洛桑仁波切踉跄半步,佛魔金刚杵“当”地磕在石坛上:“九阙归位图……第一阙《倒钟镇》。”他指尖抚过冰面,触到的却是空气,寒气顺着指腹窜上脊背,“七十二镇煞桩镇压心芽,可这图该在《伏藏要略》的经卷里,怎会……”
“不是地质活动。”伊万的地震仪发出刺耳的蜂鸣,他扯下耳机,瞳孔在幽光里缩成细线,“频率11.7赫兹,和1948年通古斯大爆炸前的次声波记录……部分吻合。”他抬头时,恰好看见方清远袖中闪过一道暗纹——那枚残符的边缘,正渗出极淡的金光,如同血管搏动般明灭。
林慧真的手按在方清远胳膊上,力道重得几乎要掐进肉里:“你藏的到底是什么?”方清远低头看她,发现她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珠,像被冻住的眼泪,一颤便碎,坠入雪中无声。
他刚要开口,石坛方向又是一阵窸窣——
但这一次,没人回头。
队伍后撤时,他故意落在最后,袖中残符的热度已经烧得手背发红,他悄悄松开手,残符竟自己贴在掌心,像块活物,脉动与心跳同频。
当夜轮值的是赵明远。
方清远裹着军大衣坐在篝火边,看那个戴眼镜的技术员抱着怀表缩在帐篷角落,呼吸声越来越轻,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絮,落在镜片上,模糊了他眼底的惊惶。
林慧真蹲在他对面,用匕首挑着一块冻硬的青稞饼,刀刃刮过石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你说那经幡上的信符……”
“扎什伦布寺的高阶活佛,二十年里只有三位用过这种朱砂印。”洛桑仁波切的声音从黑暗里飘来,他正对着篝火捻动念珠,火光在他皱纹间跳动,“其中一位是卓玛钦布仁波切。”
方清远的茶缸“当”地磕在石头上。
林慧真的匕首“唰”地扎进地面,刀尖离赵明远的鞋尖不过三寸。
“他在发抖。”
确实在发抖。
赵明远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的汗顺着鬓角滴进衣领,怀表链在指缝间勒出红痕,金属表面已蒙上一层白雾。
方清远起身走近时,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的猫。
“民国二十三年……”赵明远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祖父说昆仑山里有会唱歌的石头……”他的手指抠进帐篷帆布,指节发白,“他们录了波形图……和今天的地震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