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家的烟囱隔了三天才重新冒出像样的烟。王兰提着一篮子刚蒸好的馒头走进院子时,正看见王强蹲在灶台前生火,火钳在灶膛里扒拉着,火星子溅出来,在他沾满黑灰的手背上烫出几个小红点,他却浑然不觉。
“幺弟,火咋烧得这么费劲?”王兰把篮子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走到灶台边看了看,“柴太湿了,得找些干松针引火。”她说着就往院角的柴房走,那里堆着王强前几天劈好的柴火,有几捆看着确实潮乎乎的——前阵子下过场秋雨,柴草没来得及盖,都吸了潮气。
王强“嗯”了一声,从灶膛里抽出根半燃的木棍,叼在嘴里,腾出双手去翻找干柴。他穿着件袖口磨破的蓝布褂子,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一看就没睡好。“昨天在镇上卸了两车砖,回来时天都黑透了,没顾上挑干柴。”他含着木棍嘟囔着,声音含糊不清。
王兰从柴房里抱出一捧干松针,递给他:“爹今天咋样了?早上喂药了没?”
“喂了,”王强把松针塞进灶膛,用火柴点着,火苗“腾”地蹿起来,映得他脸上亮堂堂的,“刚喂完就又睡了,咳嗽好像轻了点,就是没咋吃东西,光喝了两口稀粥。”
两人正说着,王梅提着个竹篮进来了,篮子里装着些刚从地里摘的青菜,还有两个红彤彤的西红柿。“大哥说让给爹做点清淡的,我摘了点菠菜,中午给爹做个菠菜鸡蛋汤。”她把篮子放在灶台上,看见王兰,脸上挤出点笑,“二姐也来了。”
“嗯,刚到。”王兰应了一声,拿起王梅带来的菠菜,走到井边洗菜。井水冰凉,浸得她手指发麻,她却像是没感觉似的,只顾着用力搓洗叶子上的泥。
王梅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二姐,昨天大哥托人捎来的药钱,我给爹抓药花了一半,剩下的我放爹枕头底下了,你记着收起来。”
“知道了。”王兰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等会儿给爹熬完汤,咱把这几天的账对对,省得以后说不清。”
王梅“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去看王老汉。老人还在睡着,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她轻轻给爹掖了掖被角,被角上打着个补丁,是她前阵子缝的,针脚歪歪扭扭的,远不如她给自家孩子缝衣服时仔细。
灶膛里的火渐渐旺了,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了。王兰把洗好的菠菜切碎,磕了两个鸡蛋搅成蛋液,准备做汤。王强蹲在门槛上,卷了支旱烟,却没点,只是望着院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大哥说今天回来不?”王强突然问。
“不知道,”王兰头也没抬,“他说砖窑厂最近赶工期,不一定有空。”
“唉,”王强叹了口气,“其实大哥也不容易,每天累死累活的,还得操心爹的事。”
王梅在旁边听着,也跟着点头:“是啊,上次我去镇上赶集,看见大哥在砖窑厂搬砖,后背都湿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中午的也不歇会儿。”
王兰没接话,只是把蛋液倒进锅里,“刺啦”一声,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她往汤里撒了点盐,又滴了几滴香油,动作麻利,却没什么表情。其实她心里清楚,大哥不容易,可她自己又何尝容易?婆家的公公最近也病了,丈夫在外地做工,家里里里外外都得靠她一个人,现在还要两头跑,有时候累得直想哭,却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正盛汤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王建国回来了。他穿着件沾满灰尘的工装,裤脚还沾着水泥点子,脸上带着疲惫,手里却提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从镇上买的肉包子。
“爹醒了没?”王建国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
“刚醒,正哼哼着呢。”王梅赶紧迎上去。
王建国把包子递给王梅:“给爹热两个,看他吃不吃得下。我刚从砖窑厂过来,厂长准了我半天假。”他说着就往堂屋走,看见王老汉正挣扎着想坐起来,赶紧上前扶住爹,“爹,慢点,别使劲。”
王老汉看见大儿子,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嗬嗬”的声音。王建国赶紧端过王兰刚盛好的菠菜汤,用勺子舀了点,吹凉了送到爹嘴边:“爹,先喝点汤,润润嗓子。”
王老汉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嘴角沾了点绿色的菜汁,王建国拿出帕子,仔细地给爹擦干净,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常年干重活的汉子。
王兰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暖。她转过身,去灶房热包子,眼角却忍不住有点发热。
“大哥,这是这几天的账,你看看。”王兰把一个小本子递给王建国,上面记着买米、买药、买煤的开销,一笔一笔都写得清清楚楚。
王建国接过本子,粗略地看了看,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银元放在桌上:“这些你先拿着,不够再说。我跟厂长说了,以后每隔三天我就回来一趟,晚上我在这儿守着,白天就麻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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