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雨刚停。
街道被洗过一遍,路面泛着暗光。小书屋的门半掩着,我正把白天翻乱的书重新码好。门口的风铃响了一声,一个穿深色夹克的男人站在门口,鞋底还带着湿泥。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三十多岁,头发梳得整齐,却掩不住眼神里的疲惫。
他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进来。我没有催,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进来坐吧。”我说。
他这才进门,关上门,雨后的潮气被隔在外面。书屋里亮着一盏暖灯,空气里是纸张和茶的味道。
他没有去看书,而是直接坐在靠窗的那张椅子上,双手交叠,指节用力到发白。
“我不是来买书的。”他说。
“我知道。”我倒了杯热水,放到他面前,“想说点什么,就慢慢说。”
他端起杯子,却没喝,像是借着那点温度让自己稳住。
“我是个基层干部。”他说,“不算大,也不小。手里有点权,但也只是点。”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压着的重量。
“这几年,我越来越睡不着觉。”他抬头看我,“不是因为忙,是因为怕。”
我没有接话。
他继续说:“我怕哪一步走错。怕对不起人,也怕对不起自己。”
他笑了一下,那笑有些苦。
“你知道吗?很多人觉得当官的风光,可真正坐在位置上的人,天天都在算。算政策,算关系,算人情,算风险。”
他说到这里,终于喝了一口水。
“有些事,按规矩做,没人领情;不按规矩做,心里过不去。”他低头看着杯沿,“有时候,最难的不是选择,而是明明知道该怎么选,却要承受后果。”
我看着他,慢慢说:“你在承受哪一种后果?”
他沉默了很久。
“孤独。”他说,“还有怀疑。”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点红。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得冷漠了。看到群众来反映问题,我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想流程、想责任、想会不会出事。”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一层一层剥开自己。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他低声说,“刚工作那会儿,我真心想帮人。现在,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别越线,别多管,别被情绪牵着走。”
他顿了顿。
“可这样一来,我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
我说:“你觉得这是堕落,还是成长?”
他愣住了。
“很多人把复杂当成坏,把单纯当成好。”我继续说,“可人走到一定位置,看到的东西多了,很难再保持原来的天真。”
他皱了皱眉。
“那良心呢?”他问,“是不是一定要被磨平?”
我摇头。
“不是磨平,是被考验。”我说,“人性不是非黑即白。你能意识到自己的变化,能为此痛苦,说明那条底线还在。”
他安静地听着。
“真正可怕的不是麻木。”我看着他,“是你已经麻木了,却还觉得理所当然。”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松了一点。
“可有时候,我也会羡慕那些什么都不想的人。”他说,“他们轻松。”
“轻松未必自由。”我说,“有些重量,是你选择承担的。”
他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他忽然问。
“什么?”
“有一天,我真的不再难受了。”他说,“那说明,我已经完全适应了那种状态。”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像是卸下了什么,肩膀微微垂下来。
我给他添了点水。
“那你现在,可以把难受当成一种提醒。”我说,“它提醒你,你还没走远。”
他看着我,眼神慢慢变得清明。
“你这书店,真奇怪。”他说,“不卖答案,只陪人坐着。”
我笑了笑。
“人性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我说,“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有限的选择。”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
“谢谢你。”他说,“我今晚可能能睡一会儿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书架。
“我改天来买本书。”他说,“不为工作,就为自己。”
门关上后,风铃轻响。
我坐回椅子上,看着那杯已经凉了一半的水,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夜话还会有很多。
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境遇,说到最后,其实都在问同一个问题。
人在复杂的世界里,怎样才能不丢掉自己。
而我能做的,只是陪他们把这些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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