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书店里很安静。
窗外的光被一层薄薄的云挡住,落进屋里的时候,显得有些疲惫。靠墙的书架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排沉默的旁观者。我正整理书桌上的几本旧书,门口的风铃忽然轻轻响了一声。
声音不脆,倒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
我抬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他瘦得很明显,外套宽大,袖口空荡荡的,像是借来的衣服。脸色发黄,眼窝有些深,嘴唇干裂。他一只手提着一个旧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样简单的东西,一瓶水,一本病历,还有几包药,用橡皮筋随意捆着。
他站在那里,有点局促,像是不太确定自己该不该进来。
“可以进来坐坐。”我说。
他点了点头,慢慢走进来,在靠窗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塑料袋被他放在脚边,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推到他面前。
他接过水杯,手微微发抖,却没有立刻喝,只是低头看着水面,好像在确认什么。
“你这里……是听人说话的地方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是。”我点头,“想说什么,都可以。”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却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我得了病。”他说。
这句话说得很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
“胃癌,晚期。”他补了一句,嘴角甚至扯出一个很淡的笑,“医生说,最多也就一年了,看情况。”
他终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又放下。
“其实我早就知道不对劲了。”他说,“肚子疼,吃不下东西,瘦得厉害。但那时候没敢去查。”
“为什么不敢?”我问。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怕。”他说,“也没钱。”
他告诉我,他以前是个装修工,常年在外面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接。年轻的时候不觉得,三十多岁以后,身体就开始出问题。胃疼的时候,就靠止疼片扛,实在不行就喝点酒,觉得能顶一顶。
“我总想着,等这单活干完,等孩子再大点,等手头宽裕点,再去医院。”他说,“结果一等,就等到现在。”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那本病历,翻了几页,又合上,像是怕我真的去看。
“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他忽然问。
我摇头。
“不是疼。”他说,“是晚上。”
他说,晚上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灯关掉之后,脑子就停不下来。会想起以前的事,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想起没好好陪过家里人,想起很多本来以为还有时间的事情。
“我一闭上眼,就觉得时间在我耳边走。”他说,“不是走,是跑。”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我老婆……前几年跟我离了。”他说,“她嫌我没出息,一天到晚在工地,挣不到什么钱,还把身体弄坏了。孩子跟着她走了,现在在外地读书。”
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怨气,只有一种很深的疲惫。
“我不怪她。”他说,“换成是我,也不愿意跟一个快要没命的人过日子。”
我看见他把手放在膝盖上,攥得很紧。
“我现在最怕的不是死。”他说,“是死之前,什么都没留下。”
我问他:“你想留下些什么?”
他想了很久。
“我想留下些什么话。”他说。
“给谁?”
“给我儿子。”他说,“可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低下头,声音有点哑。
“我怕写得太像遗书。”他说,“又怕不写,他以后什么都不知道。”
我轻声说:“那就写你这一辈子,真实的样子。”
他抬头看我,眼里有一点亮。
“真的可以吗?”
“可以。”我说,“不用伟大,不用正确,只要是真实的你。”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心里慢慢松开一个结。
“其实我这一辈子,没干过什么了不起的事。”他说,“就是拼命干活,想让家里过得好一点。”
“那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很轻,却很真。
临走的时候,他站起身,把那个塑料袋重新提好。
“谢谢你。”他说,“我今天,说出来了,心里轻了一点。”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要是……我以后还能来吗?”他问。
“当然。”我说,“只要你愿意。”
门关上的时候,风铃轻轻响了一下。
我坐回原位,久久没有动。
桌上那杯他没喝完的水已经凉了。窗外的光慢慢亮起来,像是云散了一点。
我忽然意识到,这间小书店,已经不仅仅是卖书的地方了。
它正在一点一点,接住那些被生活压得快要碎掉的人。
而我能做的,只是坐在这里,听他们把生命,慢慢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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