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宅矗立在昏沉暮色里,檐角垂下的铜铃,每逢深夜,便发出幽咽声响。那铃声悠悠荡荡,似从百年前飘来,让人疑心自那时起,无数冤魂便被悬吊于此。旧宅的房梁,遭受蛀虫侵蚀已历三十七代。这些蛀虫隐匿在腐朽的木质纹理间,一边贪婪地啃食着梁柱,一边高高举着“祖宗法度”的牌匾,这牌匾上的漆色已然斑驳,却依旧散发着陈旧且压抑的气息 。它们将每一粒试图冲破泥土的新发嫩芽,无情地碾入腐土之中,嫩芽挣扎着、颤抖着,最终被黑暗吞噬。
那些裹着绸缎的蛆虫,宛如见不得光的鬼魅。在他们眼中,金丝笼里的夜莺,羽毛油亮,鸣声清脆,是上天赐予的祥瑞。夜莺的翅膀上拴着玉坠,爪上缠着红绸,一举一动皆受束缚。其婉转的鸣叫,在蛆虫耳中,都带着珠算的韵律。这哪是活物?分明是镶着翡翠的算盘珠子,是权贵手中把玩的工具。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山野间啼血的杜鹃,杜鹃为世间不公而啼鸣,声音凄厉,却被蛆虫们斥为妖异,遭到无情打压。
春日里,阳光洒在寒门子弟破旧的屋舍之上,他们的热血在胸膛中沸腾。这些少年用粗糙的草纸誊写圣贤书,字迹工整而坚定;拿瓦片当作砚台,砚中墨水虽稀,却承载着他们的梦想。他们以为,只要寒窗苦读十年,便能融化阶前的寒霜,改变命运。然而,朱门之内,三把铡刀早已备好。头一把名为“资历尚浅”,以出身和经验为借口,将寒门子弟拒之门外;二把叫“不合规矩”,用陈腐的规则束缚他们的手脚;三把最为锋利,称作“顾全大局”,实则是为维护权贵的利益,将他们的希望无情碾碎。无数赤子之心,就这样被剁碎,喂给了门前的石狮子。鲜血浸透了门楣,那殷红的血迹,竟被当作彰显世家仁厚的丹漆,何其讽刺。
更可悲的,是那些锦衣玉食的囚徒。他们一出生,便被金枷锁所困。有的在梨园戏本里寻找侠骨,幻想自己能成为济世英雄;有的在诗酒风流中假装放达,试图掩盖内心的空虚。他们透过雕花的窗棂,能看见高墙外的点点星火,那是自由与希望的象征。然而,窗棂上镶嵌的夜明珠,价值连城,足以买下十座燃烧的村庄。这奢华的装饰,成了他们不敢逾越的障碍,让他们在恐惧中,始终不敢推开半扇窗。
于是,这人间沦为一座巨大的戏台。台前,演员们穿着华丽的戏服,演着忠孝节义的故事,台下观众掌声雷动;幕后,森森白骨堆积如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老班主们蘸着人血研墨,将沾满鲜血的账本,写成一篇篇冠冕堂皇的道德文章。突然,一个愣头青冲上戏台,用力扯开幕布。刹那间,满座衣冠吓得摔了手中的玉如意,原来在光鲜亮丽的戏服下,爬满了吸血的虱子,这便是人间虚伪的真相。
但野草终究要破开石板。那些不要命的狂生,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偏要把祖传的青铜鼎熔了铸剑。他们不懂“从长计议”的圆滑,只相信滚烫的血能浇灭冷硬的铁。看客们站在一旁,嗤笑他们这是飞蛾扑火。然而,他们不知道,扑火的飞蛾早已在烈焰中化作星辰,照亮了黑暗的夜空。而那些蜷缩在阴影里的聪明人,为了保全自身,不敢发出一丝反抗的声音,注定要在永恒的寒夜里,数算自己的骨头,在悔恨与孤寂中度过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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