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路途,因有钦差仪仗与随行太医,比上次仓皇离京时,显得“风光”了许多,却也失去了那份自在与隐秘。车队行进速度不得不放缓,以适应那位张太医所谓的“病弱稚子不宜颠簸”的医嘱。贺延庭与沈知微心照不宣,面上感激太医“用心”,暗地里却时刻提防。
越往南行,空气越发湿润,寒意也渐渐被一种沁人的温凉所取代。当车队终于驶入苏州地界,看到那熟悉的黛瓦白墙、小桥流水时,沈知微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几分。她低头看着怀中依旧昏睡的予安,小家伙的呼吸在江南温润的水汽中,似乎真的比在京城时平稳绵长了些许。
钦差行辕设在苏州官署旁一处颇为幽静的园林宅院,比上次的官舍更为轩敞雅致。安顿下来后,贺延庭一刻未停,立即以钦差身份召集苏州府、漕运衙门等相关官员议事,雷厉风行地展开了漕运海运试行的部署与沿线仓场的清查事宜。他深知陛下给的期限只有一年,容不得半分懈怠。
沈知微则专注于内宅,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予安身上。江南的水土果然养人,不过十来日功夫,予安清醒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依旧没什么力气,但眼神不再那般空洞茫然,偶尔甚至会对着母亲露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那枚“九转还魂丹”的药效似乎被这方水土更好地激发,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生机。
然而,那位张太医的存在,始终像一根刺,扎在沈知微心头。这位太医医术确是不凡,对予安的调理也极为上心,每日诊脉,调整药方,事事亲力亲为。但沈知微总觉得他那过分恭敬的态度下,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他似乎在不着痕迹地打探着贺延庭的公务动向,以及他们夫妇的日常言行。
这日,张太医为予安诊过脉,开了新方子后,状似无意地对沈知微道:“贺大人公务繁忙,真是辛劳。下官听闻,大人近日正在清查漕运旧账,似乎……遇到些阻力?”
沈知微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温婉道:“外子公务,妾身从不过问。倒是安儿的病,多亏了张太医费心。”
张太医笑了笑,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当晚,沈知微便将此事告知了贺延庭。贺延庭沉吟道:“此人确是桓王举荐入太医院的。他留在我们身边,既是监视,或许也是桓王想通过他,了解我在江南的动向,甚至……插手漕务。”
“那该如何是好?”沈知微忧心忡忡。
“无妨。”贺延庭目光冷静,“他既然要‘尽心’照料安儿,我们便让他照料。正好借此稳住他,也让他将安儿‘病情稳定,仍需长期将养’的消息传回京城。至于其他,我们谨慎些便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当务之急,是尽快联系上石老,开始查访‘听松别业’。”
此事需极其隐秘,绝不能假手他人,更不能让那张太医察觉分毫。
机会很快来临。贺延庭以勘察漕运河道、选址试行海运码头为由,需离开苏州数日。他故意将行程安排得颇为紧凑,并带走了大部分属官护卫,只留下少量人手护卫行辕。
他离开的次日,一位自称是“绣庄管事娘子”的中年妇人,便上门求见沈知微,说是奉了主人之命,来为夫人量体裁衣,送上今春最新的苏样图册。
沈知微心知肚明,将人请入内室。那妇人举止从容,目光精明,见到沈知微后,便从怀中取出一枚不起眼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墨羽的暗记。
“属下墨羽江南舵主,柳三娘,见过主母。”妇人低声道,“石老已传讯,命我等全力配合主上与主母。”
沈知微心中一定,连忙将她扶起:“柳娘子不必多礼。眼下确有一要事,需劳烦你们。”
她将“听松别业”之名告知,并描述了其大致方位(依据儿时模糊记忆),请柳三娘派人暗中查访,尤其留意是否有不同寻常之处,或与父亲沈文谦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
柳三娘仔细记下,道:“主母放心,听松别业所在西山一带,亦有我墨羽子弟。属下立刻安排可靠之人,以采药、樵猎为由进山查探,绝不引人注目。”
“有劳了。”沈知微感激道,又补充,“此事关乎先父遗命,务必谨慎,绝不可走漏风声。”
“属下明白。”
柳三娘离去后,沈知微独坐窗前,望着庭院中迷蒙的烟雨,心中思绪万千。江南的暖风暂时稳住了予安的病情,夫君在前方为家族前程拼搏,而她,则要在暗中,去揭开父亲留下的最后、也是最危险的秘密。
她轻轻抚摸着腕上一只父亲当年所赠的、刻着云纹的旧玉镯,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力量。父亲,您到底在“听松别业”藏了什么?那关乎先帝驾崩的疑云,又会将我们引向何方?
窗外,雨丝如织,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正如他们此刻的处境,看似暂时脱离了京城的惊涛骇浪,实则已踏入另一片迷雾重重的领域。在这江南的烟雨里,一场无声的暗察,悄然开始。而命运的齿轮,也将在这次探寻中,再次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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