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金银修缮”的铺面狭小而陈旧,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灼烧后的微焦气味和一种年深日久的尘埃感。老匠人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活计,甚至没有察觉到沈知微的靠近。
他手中的银簪已然断裂,但他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正用一把极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将熔化的银料一点点填补在断口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沈知微没有立刻打扰,她站在几步开外,目光快速扫过这方寸之地。靠墙的玻璃柜台里,摆放着一些等待修缮或已然修好的金银首饰,样式大多普通,但工艺看得出十分扎实。墙上挂着几件泛黄的工具,磨得锃亮。
她的心微微提起。这位老师傅,或许是她最后的希望。
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老匠人终于抬起头,透过那厚厚的单片眼镜看向她,眼神有些浑浊,却带着匠人特有的专注和审视:“姑娘,修东西?”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与人交谈。
沈知微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又带着点为难:“老师傅,打扰您了。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她顿了顿,拿出那枚贴身藏着的银质长命锁,递到老匠人面前,“您……您可见过这种样式、这种工艺的锁片?或者,听说过京城以前有家叫‘永瑞祥’的银楼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老匠人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老匠人先是习惯性地接过长命锁,就着光仔细端详,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起初,他的表情只是专业的审视,但看着看着,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摩挲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猛地抬起头,单片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地看向沈知微,之前的浑浊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这锁……”他声音压低了,带着某种确认的意味,“姑娘,这锁你从何处得来?”
有门!沈知微心中狂喜,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只故作愁苦道:“是家中一位长辈的旧物,说是很多年前在京中银楼打的,如今老人家念旧,想照原样再打一副,却记不清是哪家了。我只依稀听她提过一句‘永瑞祥’,可今日来寻,却听说……”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老匠人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回长命锁上,手指无意识地在那麒麟送子的图案上划过,喃喃道:“永瑞祥……是啊,永瑞祥……多少年没人提了……”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沈知微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时光:“这锁,不是永瑞祥打的。”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
却听老匠人继续道:“但这工艺,这做旧的手法……确是永瑞祥的路数,分毫不差。”
这话如同峰回路转!沈知微急问:“老师傅,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匠人将长命锁还给她,叹了口气,示意她靠近些,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姑娘,你打听永瑞祥,是福是祸难说。那地方……不吉利。”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回忆久远的往事:“永瑞祥当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老字号,尤其擅长仿古做旧,手艺独一份。宫里……偶尔也有些见不得光的私活,会悄悄寻他们做。”
宫里!私活!沈知微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那场大火之后,人都说永瑞祥的绝技失传了。”老匠人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唏嘘和别的什么情绪,“但其实……还有一个人,得了真传。”
“是谁?”沈知微的声音忍不住带上了急切。
老匠人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姑娘,你这锁上的麒麟纹,仔细看,左前蹄下方,是否有一个极小的、像是水滴状的錾痕?”
沈知微立刻拿起长命锁,凑到眼前仔细寻找。果然!在麒麟左前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有一个几乎与花纹融为一体的、细如发丝的水滴状錾刻!
若非特意指点,绝难发现!
“有!确实有!”她激动地抬头。
老匠人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复杂的笑意,那笑意中竟带着几分苦涩:“那就没错了。这是我师兄……独有的标记。他性子倔,又好完美,总觉得经他手的东西,都得留这么个不起眼的‘记认’,才算圆满。”
师兄?!沈知微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位老师傅,竟然是永瑞祥的旧人!
“您……您也是永瑞祥的……”
老匠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警惕地看了看门外街面,才低声道:“我姓郑,当年在永瑞祥,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学徒,专做些修补的杂活。我那位师兄,才是得了东家真传的关门弟子,手艺是这个。”他翘了翘大拇指,眼中流露出由衷的敬佩。
“那场大火……您和您师兄……”沈知微的声音有些发颤。
郑老师傅的脸色黯淡下来,眼中浮现出恐惧与悲伤:“那天我告假回家探亲,逃过一劫……等我回来……什么都没了……师兄他……据说也没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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