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巷,深不见底。
沈知微被李嬷嬷像拖拽一袋破败的棉絮,狠狠搡进一座低矮、散发着浓重霉味和腐朽气息的院落。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也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
一股混杂着劣质皂角、馊水和人体污垢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院子不大,挤满了穿着同样灰扑扑、打着补丁麻布衣的女人。她们大多面容枯槁,眼神麻木,像被抽干了灵魂的泥偶,机械地在结了薄冰的石槽边搓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冰冷刺骨的脏水浸泡着她们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指节肿胀发白,动作间带着一种行尸走肉般的僵硬。
寒风从四面漏风的破窗棂里灌进来,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沈知微身上那件湿透的囚衣早已冻得硬邦邦,紧贴着皮肤,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作响。
“看什么看?还不滚过去干活!”李嬷嬷的破锣嗓子在身后炸响,枯瘦的手指狠狠戳在她后心窝,力道大得让她一个踉跄,差点栽进旁边一个结了冰的污水坑里。
几个离得近的洗衣妇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沈知微那张即使在狼狈中也难掩明艳的脸,短暂的惊讶过后,迅速被更深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取代,随即又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搓揉着手中的衣物,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晦气。
“王翠花!”李嬷嬷叉着腰,三角眼扫视全场,最后落在一个正费力拧着一件厚重袍服、身材同样壮硕的妇人身上,“这新来的‘娇小姐’归你了!好好‘照应’着!要是洗坏一件贵人娘娘的衣裳,仔细你们的皮!”
那叫王翠花的妇人抬起头,一张布满横肉的脸,眼神凶狠得像护食的母狼。她上下打量着沈知微,尤其在看到她冻得青紫却依旧纤细白嫩的手指时,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嬷嬷放心,奴婢保管让她知道知道,掖庭的‘福气’是什么滋味儿!”
李嬷嬷满意地哼了一声,又恶狠狠地瞪了沈知微一眼,这才扭着肥硕的腰身,裹紧她那件半新不旧的厚棉袄,掀开厚重的门帘,钻进了旁边一间相对暖和些的小耳房。
李嬷嬷一走,院里的空气似乎更冷了。
王翠花几步走到沈知微面前,几乎用鼻孔看着她,指着角落里一个空着的、堆满了脏污不堪的床单被褥的石槽:“喏,你的‘福窝’!今天不把这些洗完,别想吃饭睡觉!”她又踢过来一个破木桶,里面是半块硬得像石头、颜色可疑的杂面饼子,“晌午的饭,赏你了!新来的头三天,就这规矩!”
那饼子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馊味,边缘还沾着可疑的污渍。
沈知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更剧烈的疼痛压下呕吐的欲望和翻腾的怒火。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茫然和怯懦,眼眶迅速泛红,声音带着哭腔:“王…王姐姐…这…这么多…我…我一个人……”
“谁是你姐姐?少套近乎!”王翠花不耐烦地打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知微脸上,“洗不完?那就饿着!冻着!或者——”她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恶意满满,“去求李嬷嬷开恩啊?看她会不会再赏你一桶冰水!”
周围的洗衣妇发出几声压抑的嗤笑,更多的则是漠然的沉默。
沈知微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抖得更厉害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这副十足十的草包废物样,显然极大满足了王翠花的施虐欲。她得意地哼了一声,扭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不再理会。
沈知微默默走到那个属于她的石槽边。冰冷的石壁寒气刺骨。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半块馊饼子小心地放在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这或许是接下来一天唯一的能量来源。
她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将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伸进石槽里。刺骨的冰水瞬间包裹上来,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皮肉骨髓,痛得她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痛呼出声。
原主这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细嫩得如同水葱,在粗糙的布料和冰水的双重折磨下,很快变得通红肿胀,指尖的皮肤被磨破,渗出血丝,混入冰冷的污水中,丝丝缕缕地晕开。
时间在麻木的搓洗和刺骨的寒冷中变得无比漫长。沈知微一边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一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大脑飞速运转。
位置:这座院子位于掖庭西北角,相对偏僻。三面是低矮的土墙,一面是她们所在的简陋棚屋。唯一的出口就是李嬷嬷看守的那扇门。院子中央有一口覆盖着厚厚积雪、井口结了厚冰的古井。东边墙角堆着高高的柴垛。
人物:算上王翠花和她自己,院子里共有十二个洗衣妇。王翠花显然是李嬷嬷的狗腿子,负责监工。其余人大多沉默麻木,唯有一个身材瘦小、一直低着头默默洗衣服的年轻女子,在沈知微被推搡时,似乎飞快地抬眼瞥了她一下,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又像受惊的兔子般垂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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