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里的雨越下越密,敲打在行宫古老的彩色玻璃窗上,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空气湿冷,仿佛能渗入骨髓。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杨清刚刚听完霍恩海姆关于阿尔瓦公爵等人最新动向的汇报,对方甚至开始暗中调动部分效忠于家族的私兵,向马德里周边聚集。教皇特使的声明被一些保守派教士在教堂内公开宣读,煽动性的言论在底层民众中开始滋生疑虑。葡萄牙的军舰,也被观察到在直布罗陀海峡附近异常游弋。
内忧外患,似乎一瞬间全压了上来。那顶无形的王冠,此刻重若千钧,不仅压在头顶,更压在心头。伊莎贝尔站在巨大的西班牙及合众国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一道道代表势力范围、铁路线和海军基地的标记,银片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几乎要嵌进肉里。她侧脸的线条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倔强。
“也许…我们需要一场‘意外’。”杨清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冰冷而理性,那是属于摄政王的思维模式,“阿尔瓦公爵年事已高,骑马狩猎时发生不幸,也并非不可想象。”
伊莎贝尔猛地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恐惧。不是对血腥的恐惧,而是对杨清说出这种话的恐惧。她认识的杨清,即使在最艰难的权谋斗争中,也始终保留着一份底线。
“不!”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杨清,看着我!”她几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这不是你!我们一路走来,不是为了变成我们曾经对抗的那种人!用暗杀解决政敌?那我们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封建领主有什么区别?我们建立法典、推行改革,不就是为了建立一个更讲规则、更少血腥的世界吗?”
她的指尖冰凉,但目光灼热,仿佛要烫穿他眼中那层因为过度压力和责任而凝结的冰壳。“还记得我们刚回来的时候吗?你跟我说,知识不只是力量,更是责任。你要用现代的理念,让这个世界少走弯路,少流一些无谓的血!”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泪意,“如果为了戴上那顶王冠,我们要先把自己的心染黑,那我宁愿不要!我宁愿我们回到那个小公寓,你写你的小说,我做我的翻译,哪怕天天担心身份暴露,至少…至少我们睡觉时不会被噩梦惊醒!”
“小公寓”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杨清意识最深处某个被尘埃和权柄重重封锁的角落。一些遥远得几乎模糊的画面猛地闪过:狭窄但整洁的空间,总是有点吱呀响的二手椅子,笔记本电脑散热扇的嗡嗡声,厨房里飘来的、伊莎贝尔试图复刻西班牙海鲜饭却总是有点焦糊的味道…还有她穿着他的旧T恤,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啃苹果一边对他的小说剧情发表各种天马行空又可爱至极的点评…
那些画面如此鲜活,带着与此刻马德里阴冷奢华行宫截然不同的、温暖的烟火气。它们与眼前伊莎贝尔含泪的眸子、与手中可能即将下达的冷酷命令、与窗外那象征无边权力与无尽麻烦的雨夜,产生了撕裂般的冲突。
“我…”杨清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涩,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伴随着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乏。眼前的伊莎贝尔、烛光、地图、霍恩海姆模糊的身影…都开始旋转、扭曲,如同投入石子的水潭倒影。耳边伊莎贝尔焦急的呼唤(“杨清?你怎么了?”)也仿佛隔了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那枚被伊莎贝尔紧握的银片,在她掌心骤然变得滚烫,发出一阵低沉到几乎无法听闻的嗡鸣,只有伊莎贝尔能感觉到。她惊愕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杨清最后的意识,是感觉自己从极高的地方坠落,穿过层层叠叠的硝烟、旌旗、法典文书、蒸汽机图纸、还有无数张或敬畏或仇恨或期盼的脸…不断向下坠落,坠向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
“叮铃铃铃——!!!”
急促、刺耳、毫无古典美感可言的电子闹钟声,如同钢针一般扎进杨清的鼓膜。
他猛地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眼前没有摇曳的烛火,没有阴雨的马德里夜空,只有熟悉的、略显斑驳的天花板,以及从老旧窗帘缝隙里顽强挤进来的一缕晨光,细细的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他大口喘着气,茫然地环顾四周。
狭窄的单间卧室,墙上贴着他自己喜欢但伊莎贝尔总吐槽“缺乏艺术感”的科幻电影海报。身下是有些塌陷的弹簧床垫,盖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薄被。床边是吱呀作响的电脑椅,椅子上随意搭着件皱巴巴的连帽衫。笔记本电脑合着放在角落的小书桌上,旁边堆着几本翻旧的历史书和西班牙语词典。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来自厨房的煎蛋香气,还有…伊莎贝尔哼唱的、调子有点奇怪的西班牙民谣。
一切都熟悉得让人心悸,也平凡得让人恍惚。
喜欢我的室友是西班牙公主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我的室友是西班牙公主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