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谋划,如同浸毒的蛛丝,悄无声息地从丞相府蔓延而出,缠绕向正在急速扩张的格物总院及其触角所及之处。他深知,在始皇的密切关注和秦科手握的绝对权力下,任何直接、粗暴的对抗都是愚蠢的。他的“小麻烦”,精妙而阴损,旨在利用规则,制造裂痕,埋下隐患。
第一根毒刺,指向了命脉——资源运输。
河东郡,通往新建格物分司矿场的崎岖山道上。一支由格物总院持节吏员押运的车队,满载着从总院运来的、用于改进采矿和冶炼的精巧工具、标准量具以及一批急需的优质耐火砖。车队行至一处狭窄路段,前方竟被一场“意外”的、规模不大的山体滑坡阻塞了去路。
押运吏员焦急万分,督促随行民夫尽快清理。然而,负责这段道路维护的地方小吏却慢悠悠地出现,拿着竹简公文,声称此路段维护归属地方,需按流程上报郡守府,勘验损失,核定预算,方能调动劳役清理,否则便是“擅兴力役”,有违秦法。
任凭总院吏员如何出示金牌节钺,强调格物事务的优先性,那小吏只是躬身赔笑,口称“法度如此,下官不敢擅专”。公文旅行,层层报批,这一耽搁,就是整整五天。等到道路终于疏通,车队抵达矿场时,工期已被延误,而那股被精心算计的“效率”,已然受挫。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线路的物资运输上。运往汉中分司的一批特制钢制齿轮,在漕运码头“恰巧”与另一支运送皇家贡品的船队档期冲突,被迫延迟发运;一批用于会稽分司船舶研究的珍贵楠木,在出库时被少府文书“发现”手续上存在一个小小的、以往可以被忽略的瑕疵,从而被暂扣核查……
这些手段,并未完全切断资源,却如同给狂奔的巨兽脚下不断投放绊索,使其无法全力冲刺,消耗着其精力与时间。每一处“意外”都看似合规合理,追查下去,最多只能处置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吏,无法直接牵连到更高层。
第二根毒刺,扎向了核心——人才与内部团结。
在格物总院内部,随着规模急剧膨胀,人员构成也愈发复杂。李斯授意下,一些背景微妙、心思活络的工匠,被“推荐”或通过其他渠道进入了总院。
这些人并非无能之辈,甚至在某些传统手艺上颇为出色。但他们带进来的,是旧行会的习气和固有的门户之见。在推行标准化、强调协作与知识共享的总院氛围中,他们显得格格不入。
“王师傅,您这榫卯做法,与总院颁布的《木工标准三》不符,请按标准修改。”一名年轻墨家子弟检查工作时提出意见。
那位被称作王师傅的老匠人,眼皮一抬,冷哼一声:“黄口小儿,老夫做了一辈子木工,这‘燕尾榫’就是这么做的!你们那什么标准,懂不懂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这榫头,就得带三分‘活气’!”
类似的争执在多个工组发生。这些老师傅们固守经验,对“标准”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外行指导内行。他们私下串联,形成小团体,对由墨家子弟和总院培养的年轻工匠担任技术骨干心怀不满,散播着“墨家余孽把持工院,排斥异己”的流言。
更阴险的是,有人开始暗中打听“火龙”炼钢法中关于温度控制的“诀窍”,或者试图复制船用蒸汽机的关键图纸。他们的目的并非学习,而是企图将这些核心技术窃取出去,或作为自己晋升的资本,或待价而沽。
黑娃带领的执法队察觉到了这些异常,处理了几起窃密未遂事件,但那种弥漫在部分工匠中的抵触情绪和暗中滋生的不信任感,却如同霉菌,在光鲜亮丽的总院内部悄然滋生。
第三根毒刺,最为致命,瞄准了格物体系的根基——信任。
这一日,一封来自北疆军前、加急送达咸阳的奏报,被悄然呈送到了嬴政的案头。奏报并非来自蒙恬等主将,而是一名负责军械接收的底层军侯。信中详细禀报:新近运抵边军的一批、由格物总院汉中分司制造的制式弩机,在例行校验中,发现部分弩臂强度不足,连续击发后有断裂风险;另有一批箭簇,规格与弩机卡槽存在微小偏差,影响了射击准度。虽未造成实战损失,但已引发部分将士对这批新式装备的疑虑。
几乎同时,河东郡守也送来一份“情况说明”,提及格物分司在当地推广新式犁铧,因过于追求“标准”形制,未充分考虑当地特殊的板结土壤,导致部分犁铧在使用中卷刃或断裂,引起数户农家的不满和索赔。
这两件事,单独来看,都算不上惊天动地。新工艺推广初期,出现瑕疵在所难免。但将它们放在一起,在李斯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呈现在嬴政面前时,其意味就变得不同了。
“陛下,”李斯在例行奏对时,语气平和,仿佛只是陈述事实,“格物之术,利国利民,其心可嘉。然,秦总监急于求成,摊子铺得过大,这标准推行、质量把控,难免有所疏漏。军国大事,农事根本,皆不容有失啊。长此以往,恐伤陛下爱民之心,损将士信赖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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