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清晨,洛远河是被窗外的鞭炮声惊醒的。不是零星的试探,而是从城东到城西渐次响起的、宣告年关已至的连绵回响。他躺在床上听了片刻,才起身拉开窗帘。
小城落了薄雪,屋顶和远山都覆着一层洁净的银白。这是他回小城过年的第三天,也是和闻星玥一起过的——第三个年。
时间有种奇异的力量。三年前的那个春节,他还是那个刚在物理竞赛中受挫、对未来充满迷茫的高中生,闻星玥则是那个总考第一、让他暗自较劲又忍不住关注的女孩。他们在巷口偶然遇见,互相点点头,说句“新年好”,便各自回家。那时他绝不会想到,三年后的今天,他会在这个清晨,认真思考去方奶奶家应该带什么年礼。
父亲洛景修已经在厨房准备早饭。父子俩的关系这几年缓和了许多,虽然话还是不多,但至少能坐在一张桌上安静吃饭了。
“今天去方奶奶家?”洛景修把煎蛋端上桌,状似随意地问。
“嗯,上午过去帮忙贴春联。”洛远河坐下,“晚上……可能在那吃年夜饭。”
他说得谨慎,洛景修却只是点点头:“应该的。方奶奶一直很照顾你。”顿了顿,又补充,“我包了两个红包,你带给奶奶和玥玥。”
洛远河有些意外,抬头看父亲。洛景修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去盛粥:“大过年的,一点心意。”
“谢谢爸。”
饭后,洛远河开始整理要带的东西。给方奶奶的礼物是早就备好的:一件加厚的羽绒背心,一套保暖护膝,还有从北京同仁堂买的安神助眠药材。给闻星玥的则是一套最新版的《格氏解剖学》彩色图谱——他托了警校一位家里开书店的师兄,费了不少周折才买到正版。
最后,他把父亲给的两个红包小心收好,又检查了一遍自己准备的那个——里面不是钱,而是一张手绘的卡片,画的是A大医学院和警校的简图,中间用一条蜿蜒的线连接,线上写着:“第三年,还在路上。”
出门时,雪已经停了,阳光从云层缝隙漏下,在雪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巷子里的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地玩起了鞭炮,清脆的炸响声和欢笑声在空气中回荡。邻居们看见他,都笑着打招呼:“远河回来啦?去方奶奶家?”
“嗯,刘婶新年好。”
“好好,代我问奶奶好!”
这种熟稔的邻里氛围,是北京没有的。走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洛远河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无论他将来走多远,这个小城、这条巷子、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是他生命里无法割舍的根。
方奶奶家院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看见闻星玥正站在凳子上擦窗户。她穿了件红色的毛衣,头发松松地绾在脑后,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来了?”她没回头,却好像背后长眼睛似的。
“嗯。”洛远河把东西放在石桌上,“奶奶呢?”
“去买酱油了,说中午要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闻星玥跳下凳子,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怎么这么早?”
“来帮忙。”洛远河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抹布,“还有哪些要擦?”
“差不多了。”闻星玥拍拍手上的灰,目光落在他带来的东西上,“又带这么多?”
“一点心意。”
两人开始贴春联。洛远河负责刷浆糊、贴高处,闻星玥在下面看位置、递工具。配合默契,几乎不需要言语。
“左边高点……好了,正好。”
“横批给我。”
“给。”
阳光渐渐升高,院子里的雪开始融化,屋檐滴下水珠,有节奏地敲打着石板。春联贴好,红纸黑字,映着未化的白雪,格外喜庆。
“三年了。”闻星玥忽然说。
洛远河动作一顿,看向她。
“三年前,我们也是这样贴春联。”闻星玥笑了笑,“不过那时你还不怎么会刷浆糊,弄得满手都是。”
洛远河想起那个笨拙的自己,也笑了:“那时你也不敢站凳子,怕摔。”
“现在敢了。”
“现在我会扶着你。”
简单的对话,却让空气里有什么东西柔软下来。时光在此时显形——它带走了生涩和胆怯,留下了默契和确信。
方奶奶回来时,两人已经把院子打扫干净,春联贴好,连年夜饭要用的食材都整理出来了。奶奶看着焕然一新的小院,眼睛笑成了弯月:“哎呀,这两个孩子,动作真快。”
午饭果然有糖醋排骨,还有清蒸鱼、炒时蔬和一大碗热腾腾的豆腐汤。简单的家常菜,却吃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远河多吃点,在学校吃不到这么合口的吧?”方奶奶不停地给他夹菜。
“谢谢奶奶。”洛远河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忽然发现,这三年,奶奶老了不少。
他心里一紧,下意识去看闻星玥。她正低头挑鱼刺,侧脸平静,但洛远河敏锐地察觉到她眉间一丝几不可察的忧虑。医学生的眼睛,看到的恐怕比他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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