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阳光斜斜切进书房,照在案几上那张刚封印完的符纸上。朱砂的红被光线一激,像是刚凝固的血。云清欢的手还搭在毛笔杆上,指腹沾了点未干的墨,有点黏。
手机震了一下。
她没看屏幕,就知道是谁。
沈凌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低低的,像被砂纸磨过:“小妹……我卡住了。”
云清欢没动,也没应声。
“整整七天,一张草图都画不出来。”那边顿了顿,“以前闭眼都能看见线条,布料怎么走,褶子怎么叠,颜色怎么撞——现在脑子里全是白的。品牌方退了我三稿,说‘缺乏灵魂’。”
云清欢轻轻把笔搁下,笔帽扣上的声音很轻,但还是响了一声。
“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沈凌薇的声音软下来,“妈妈圈那些事我也听说了,有人把你当神仙供着。可我现在不是来问运势,也不是要你画符保发财。我就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人脑子清?心静?不是SPA,不是冥想课,是真能让人‘看见’东西的地方。”
云清欢指尖在桌沿点了两下。
她想起昨天夜里,手机翻面朝下,群聊截图还在亮着:【孩子三次模拟考失利,急需转运】。茉莉花茶、办公室风水、限量包……那些声音像潮水,一阵阵拍上来。
可这一次不一样。
这不是求财,不是求运,是求“看见”。
“你还记得小时候做的梦吗?”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但很稳。
“什么梦?”
“你说布料会流,像水。颜色自己会动,从袖口漫到裙摆,蓝变紫,紫又融成金。”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我记得。”沈凌薇笑了下,很轻,“可那都是胡思乱想。”
“不一定是。”云清欢站起身,走到窗边。远处山影叠着,雾气还没散尽,像一层薄纱裹着林梢。“有些地方,气息特别。人一进去,杂念就沉下去了。想法不是想出来的,是冒出来的,像泉水。”
“你说的是那种……有灵的地方?”
“嗯。”
“你能带我去吗?”
云清欢没立刻答。她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摸了摸腕上的桃木铃。它没响,也没震,安静得像块普通的木头。
但她知道,那山谷不一样。
师父说过,地气聚则灵生,人心净则灵感至。她每次抓鬼回来,心乱的时候,就会往那儿走一趟。不做法,不画符,就坐在溪边石头上,看雾怎么绕树,听风怎么穿叶。有时候一坐就是半天。
灵感不是挤出来的,是等来的。
可现在,她要带一个人去——不是为了驱邪,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是为了“设计”。
她怕。
怕那地方一旦沾了目的,就不再灵了。
怕二姐去了,什么都没看见,反而更失望。
更怕自己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大哥要来谈项目,三哥要来写论文,陆景然说不定还要来写情歌……那山谷就成了“灵感疗养院”,谁都能进。
“我可以带你去。”她终于说,“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你说。”
“第一,不去拍,不录音,不画速写。灵感是活的,你一追它,它就跑了。”
“我懂。”
“第二,不告诉任何人。包括助理、品牌方、采访记者。那地方没人知道,也不能知道。”
“我发誓。”
“第三。”云清欢顿了顿,“我不保证你能看见什么。也不保证你会好起来。我只是带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能不能接住那点光,是你自己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云清欢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沈凌薇的声音重新响起,很轻,但很稳:“我只要一次机会。哪怕只听见一声鸟叫,看见一片叶子转了个方向,我都认。”
云清欢闭了下眼。
“那就明天早上六点。”她说,“后门小道,别开车,走路进来。穿舒服的鞋,带个空背包。”
“你呢?要带罗盘吗?”
“带。”她看了眼布袋里的罗盘,“不是为了抓鬼,是护行。”
“好。”
挂了电话,云清欢没回书桌,也没继续收拾符具。她转身进了内间,从柜底翻出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几块削好的桃木片,还有一卷素色棉线。
她坐下,开始编香囊。
手指熟练地绕线、打结,木屑落在膝上。桃木味慢慢散出来,清苦中带点辛香。她没加任何药材,只按师父教的古法,纯木编织,结七道平安扣。
编到一半,她停下来,从布袋里取出罗盘。指针静止,指向东北——那个山谷的方向。
她盯着看了会儿,轻轻吹了口气,把木屑拂掉。
然后继续编。
香囊编好时,天光已经偏了。她把它放进布包,和罗盘、备用符纸放在一起。没贴标签,没写名字,就那么静静躺着。
她走出房间,穿过回廊,到了庭院。
老梅树还在那儿,枝干虬曲,皮裂如鳞。她站在树下,抬头看远山轮廓。雾气比白天厚了些,山尖隐在灰白里,像被谁用笔淡描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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