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陈启年的闹钟刚响第一声,他就掀了被子坐起来,屋内还残留着昨夜的寒意,指尖刚一伸出来就打了个寒颤。
窗台上的搪瓷缸里,昨晚泡的浓茶还剩半杯,茶叶沉在杯底,像团凝固的墨,在晨光中泛出深褐色的光泽。
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苦涩的茶香在舌尖蔓延,带着微微的酸味。
他站在水池前用冷水擦脸,镜子里的人眼底泛着青,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洗面池边缘,溅起细小的水花。
裤袋里的钥匙硌着大腿——那是锁着审计材料抽屉的钥匙,金属边缘被他握得发烫,仿佛随时会从布料下透出温度。
七点整,他抱着牛皮纸袋走进技术科办公室。
纸袋边缘露出半张生产效率对比表的角,边角有些卷起,像是被反复翻阅过。
林婉秋已经到了,正踮脚往文件柜顶层塞资料,蓝布工装的后襟被扯得皱巴巴,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听见动静她回头,发梢还沾着宿舍走廊的露水,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手里的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你昨晚又没睡?”她蹲下身捡文件,抬头时眉头皱成小括号,“眼下都青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心疼,也有一丝责备。
陈启年把牛皮纸袋放在她桌上,袋子边缘露出半张生产效率对比表的角:“睡了三个小时,够了。”他指了指她怀里的资料,“资产清算方案的最新修订版带了吗?”
林婉秋的手指在文件夹上顿了顿。
那是份用红笔标满批注的文件,最上面一页写着“江南重工机械厂改制资产清算预评估”,右下角的日期是三天前——周明德昨天刚让秘书来要走原件。
“在这儿。”她把文件抽出来,封皮有点卷边,“我留了复印件。”
陈启年接过时,指尖碰到她手背。
凉的,像沾了晨露的树叶,指尖一触即离。
他想起前世这时候,林婉秋也是这样,总在他需要的时候变魔术似的掏出关键材料,直到最后……他喉结动了动,把话咽回去:“等下审计组问起,你提一句这个方案。”
林婉秋眼睛倏地睁大:“可周副厂长说这是……”
“照我说的做。”陈启年打断她,声音轻却有力,像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他望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空,行政楼的窗户还拉着窗帘,灰蒙蒙的光从缝隙里漏出来,像一层薄雾。
八点五十分,厂门口传来汽车鸣笛声,低沉而短促,惊飞了停在梧桐树上的麻雀。
陈启年站在办公楼台阶上,看见三辆黑色轿车鱼贯而入,最前面那辆的挡风玻璃上贴着“市审计组”的白色标签,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刘主任第一个下车。
他穿件藏青西装,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见了陈启年就笑,眼角的皱纹堆成两朵花:“小陈同志,早啊。”伸出的手暖烘烘的,像块捂过的毛巾,掌心微汗,握得有点紧。
审计组的人跟着下车,有背公文包的,有扛摄像机的,还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抱着笔记本电脑,镜片上蒙着层雾气——显然是从空调车里突然出来的,鼻尖还挂着水珠。
“刘主任请。”陈启年侧身让路,目光扫过刘主任的皮鞋。
黑色皮鞋擦得锃亮,鞋跟却有点偏,像是经常走地毯的人。
前世他见过周明德在宏远贸易会所的地毯,暗红色,厚得能陷进半只脚。
会议室里,茶已经泡好。
刘主任端起杯子抿了口,皱了皱眉:“你们王会计泡的茶?还是老样子,太浓。”话语中带着一丝熟悉,又透出几分试探。
陈启年心里一跳。
王会计上周刚被周明德调去管仓库,这事儿连张厂长都不知道。
刘主任却像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显然对厂里的人事变动了如指掌。
“先说说技术改造项目吧。”刘主任放下杯子,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轻响,“听说你们花了百来万引进国产数控系统?这钱花得值吗?”
林婉秋递材料的手顿了顿。
陈启年接过她怀里的文件夹,封皮是他昨晚特意选的枣红色,耐脏,也压得住场面。
他翻开第一页,生产效率对比表上的数字还带着复印机的温热,纸张边缘微微卷起,带着淡淡的油墨味。
“从三月份投产到现在,车间日均产量提升17.8%,废品率下降42%。”他指了指表格下方的曲线图,“这是林工优化后的参数模型,和原来的德国设备比,能耗还低了23%。”
戴眼镜的年轻人凑过来看,镜片上的雾气散了,眼睛亮起来:“这个进给量调整……是用了动态补偿算法?”
林婉秋点头,耳尖泛红:“参考了《机械工程学报》去年第二期的论文,做了点改进。”
刘主任的手指在桌下动了动,笑容没变,眼神却冷了些:“理论数据是不错,实际效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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