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石井四郎那只戴着白手套、拇指抵住瓶塞的手上,凝固了亿万分之一秒。
水晶吊灯的光芒仿佛被无形之手吸聚,汇聚在那枚深琥珀色的木塞顶端。宴会厅的空气粘稠如油,每一个音符——歌伎的吟唱、留声机的民谣、杯盏的轻碰、甚至宾客压抑的呼吸——都被无限拉长、扭曲,沉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无形的压力砧板般砸下,武韶左肩胛骨的火山轰然爆发,滚烫的熔岩裹挟着铁锈的腥气直冲颅顶。冷汗沿着脊椎沟壑蜿蜒而下,浸透的衬衫紧贴皮肉,冰冷刺骨。他端坐如塑,右手香槟杯底残存的冰凉液体,是他唯一能感知的真实。
耳塞深处,樱厅门开合的轻响如同惊雷。田中的脚步声,石井的指令,施密特那带着德语腔的回应,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凿进武韶的耳膜。契约,瓶塞,35°C的死亡刻度!它们被石井那只掌控生死的手攥着,即将交付。
“侍者”!
武韶的目光穿透晃动的香槟塔和人影缝隙,精准地钉在自助长桌旁那个白色的身影上。“侍者”依旧在整理冰桶,动作稳定得如同精密的钟摆。左手手套的调整,右胸口袋的轻压——信号确认!他已化身蛰伏于光影边缘的猎豹,肌肉绷紧在看似松弛的姿态之下,等待着那唯一的、稍纵即逝的缝隙。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是即将炸裂的熔岩核心。
黑泽大佐!那道来自旋梯阴影的目光,此刻已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剥离了武韶,死死锁定了石井手中的酒瓶和田中。黑泽的身体微微前倾,握着威士忌杯的手指关节泛白,杯中的冰块早已融化,琥珀色的酒液纹丝不动,映照着他鹰隼般锐利、紧张、充满审视的瞳孔。他在扫描,扫描每一个可能靠近瓶塞的变量,扫描空气中任何一丝异样的扰动。他是这条无形警戒线上最致命的节点。
金明哲!武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团宝蓝色的绸缎。肥胖的朝鲜商会会长捧着那瓶沾着尘土的“月桂冠”,如同捧着通往荣华富贵的敲门砖,在人群边缘笨拙地挪动,小眼睛里的贪婪与紧张几乎要溢出来。他身边的朴理事(黑泽的暗桩)如同附骨之蛆,亦步亦趋,低声催促着什么。这条被钓饵引诱的鱼,正无知地游向风暴的中心,成为计划中至关重要的背景板。
石井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仪式感,穿透死寂:
“……契约的交付!”
话音落下!
他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拇指施加压力,开始向外拔那枚致命的瓶塞!
拔!
时间被压缩至极限!宴会厅里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呼吸,所有的思维,都被那枚缓缓脱离瓶口的木塞死死攫住!施密特屏息凝神,田中挺立如松,黑泽的瞳孔缩成了针尖!金明哲肥胖的身体因极度的渴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要按捺不住冲上前去!
就在瓶塞即将脱离瓶口、那微不可查的密封空气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前——
砰!哗啦——!!
一声突兀、刺耳、带着金属震颤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在靠近主宾席的香槟塔区域猛然炸开!
混乱!瞬间爆发!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巨鞭狠狠抽打,猛地从石井的手上、从那枚即将被完全拔出的瓶塞上,齐刷刷地甩向声源!
只见靠近主宾席右侧、原本矗立着的一座由高脚杯堆叠而成、流光溢彩的香槟塔,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拦腰斩断!银质的巨大托盘连同上面数十只盛满金黄酒液的水晶杯,轰然倾覆!刺耳的玻璃碎裂声、酒液泼溅声、银盘砸地的金属撞击声、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惊呼,瞬间混杂成一片刺耳的噪音风暴!
金黄的酒液如同愤怒的瀑布,泼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迅速蔓延成一片狼藉的、反射着吊灯碎光的湖泊。破碎的玻璃碴子四处飞溅,在灯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几个离得近的宾客被酒液溅湿了昂贵的礼服,惊叫着跳开。侍者们慌乱地冲上前试图清理,又被地上的酒液和碎玻璃滑得踉跄。
混乱!完美的、瞬间爆发的、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的混乱!
制造混乱的中心,“侍者”的身影被淹没在倾倒的银盘和飞溅的酒液之后。他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又像是在慌乱中试图挽救,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向前扑倒,右手徒劳地伸向倾倒的托盘边缘,左手则下意识地护住头脸。他的白色侍者制服前襟,瞬间被泼溅的酒液染上大块刺眼的污渍。
焦点转移!
石井拔塞的动作,在这惊天动地的巨响和混乱中,本能地一滞!他那掌控一切的冰冷自信,第一次在脸上裂开一丝惊愕的缝隙!施密特惊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工程师文件包。田中的注意力被巨响吸引,目光锐利地扫向混乱的中心,身体本能地微微侧转,呈警戒姿态保护石井。
而黑泽大佐!他那如同毒蛇锁定猎物的目光,在巨响爆发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没有任何迟滞,他那手术刀般精准的视线,如同条件反射般,带着巨大的警惕和审视,瞬间从石井的手上、从那枚仅仅拔出了一半的瓶塞上,彻底甩开!他的头颅猛地转向混乱的声源,身体绷紧,如同即将扑出的猎豹,鹰隼般的目光穿透人群,死死钉在倒地的“侍者”、倾倒的香槟塔以及那片狼藉的中心!他在寻找混乱的源头,寻找可能的攻击信号,寻找任何威胁石井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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