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课的灯光依旧惨白,但空气里弥漫的已不再是单纯的化学药剂味,而是混合了皮肉烧焦的恶臭、木材灰烬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挫败”的金属锈蚀气息。巨大的不锈钢台面中央,摆放的不再是那个被拆解的骨灰罐,而是一具蜷缩扭曲、覆盖着厚厚黑灰和粘稠焦油状物质的碳化残骸。那是从福寿堂“寒棺”余烬中扒出来的、“印匠”最后的形态。尸体如同被烈火强行压缩过的焦黑木炭,四肢蜷曲,头颅低垂,口鼻处残留着暗红的、混合着石屑的凝固血块和碎裂的牙齿残渣。
几名技术人员戴着厚重的防毒面具和加厚橡胶手套,如同处理某种来自地狱的污染物,小心翼翼地清理、剥离着尸体表面板结的灰烬和粘稠的焦化物。动作缓慢而凝重,每一次剥离都带起细小的、令人作呕的黑色粉尘。空气净化器发出沉闷的嗡鸣,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死亡气息。
渡边中尉站在稍远的地方,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因极度的疲惫和压抑的暴怒而毫无血色。他亲眼目睹了那场同归于尽的焚灭,亲眼看着最重要的活口和物证在烈焰中化为乌有。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紧了他的心脏。他不敢看身后那片阴影。
黑泽大佐就站在那片阴影的边缘。他依旧穿着那件墨绿色的军呢衬衫,袖口挽起,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没有戴手套,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曲。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柄插在尸骸旁的军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地、一眨不眨地钉在技术人员镊子尖上剥离下来的每一片焦黑碎屑、每一粒混合着血污的石屑上。台灯惨白的光线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锐利的阴影,将他紧抿的嘴唇线条勾勒得如同刀刻。那是一种绝对的、近乎非人的冷静,如同暴风雪中心的绝对零度区。
整个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作的细微嗡鸣、镊子触碰焦炭的沙沙声,以及技术人员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渡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汗毛,在黑泽那无声无息、却如同实质冰锥般的目光压迫下,根根倒竖。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种冰冷的、抽丝剥茧的、将死亡本身置于解剖台上的审视。
“报告…” 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技术人员声音闷闷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镊子尖上夹着一小片从尸体口腔深处刮取下来的、混合着暗红血块和灰白色石屑的粘稠物。“口腔残留物…确认含有高纯度火山浮石成分…与福寿堂发现的刻印石料样本…以及…伪造文书印章印泥中的矿物残留…高度吻合。”
黑泽的目光没有丝毫移动,仿佛早已预料。
另一名技术人员小心地清理着尸体蜷缩的右手位置。那只手在烈焰中严重碳化变形,如同焦黑的鸟爪。但在指骨蜷曲的缝隙里,在厚厚的焦油和灰烬下,赫然卡着半块未被完全烧毁的、边缘熔融扭曲的浮石印章残片!残片上,神社徽记的局部线条和那个致命的“断笔”痕迹,在强光下依旧清晰可辨!
“右手…握有印章残片…关键特征…残留。” 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悸。
黑泽的嘴角,那刀刻般的线条,极其细微地向下抿紧了一毫米。这印证了他的判断。“印匠”在生命的最后瞬间,用牙齿和身体守护并毁灭了他的技艺核心。一个技艺登峰造极的匠人,一个对秘密和托付有着病态忠诚的亡魂。这种忠诚…本身就指向了那个将他从坟墓里拉出来的人!
“继续。” 黑泽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像冰珠砸在金属托盘上,带着一种刺骨的命令感。
技术人员更加小心地清理着尸体焦黑板结的衣物残片和身下的灰烬。突然,一个技术员的动作顿住了。他的镊子尖在尸体右下腹焦炭和灰烬混合的板结物中,拨弄出几片极其微小、颜色深褐、边缘焦黑的…植物纤维碎片?碎片数量不多,混杂在灰烬里,若非极其仔细,极易被忽略。
“这是…” 技术员疑惑地用镊子夹起一片,置于高倍放大镜下。屏幕上,碎片呈现出独特的纤维结构和深褐色泽,边缘有明显的切割和熬煮痕迹。“…像是…某种药材的残渣?未完全燃烧…”
黑泽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他一步跨到台前,冰冷的视线穿透放大镜屏幕,死死锁定那几片微小的褐色碎片!药材?在“印匠”这个金石匠人的藏身之所?在如此隐秘的“寒棺”夹层里?
“成分!” 黑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技术员立刻取下一小片样本,仔细检查研究。几秒钟后,得出结果:“主要成分…苦参碱…鞣质…微量…乌头碱残留…符合…东北民间用于治疗…严重外伤感染及内腑出血的…虎骨追风散…特征!”
虎骨追风散!
治疗严重外伤感染和内腑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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