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的黑暗,是沉淀了百年的腐朽和药味。浓烈的松脂、陈年木料、未干油漆和刺鼻草药混合的气息,如同粘稠的尸液,沉甸甸地浸泡着每一寸空间。唯一的光源是那盏油灯,火苗在玻璃罩里不安地跳跃,将“印匠”佝偻、枯槁的身影扭曲放大在低矮、布满灰尘的木顶板上,如同一只巨大的、随时会扑下来的秃鹫。
武韶蜷在冰冷的“棺材”里,后背紧贴着粗糙刺骨的木板。胃部的灼痛如同永不熄灭的暗火,在腹腔深处闷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起沉重的眩晕和喉咙里翻涌的腥甜。他沾满污垢的手指间,捏着那块从福寿堂窃来的粗布片。布片边缘参差不齐,是薄铁片切割的痕迹,表面沾着几处已经干涸、却依旧鲜艳厚重、带着金属般光泽的暗红色印泥污渍。他像抚摸情人肌肤般,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摩挲着那污渍的边缘,感受着那奇特的、微微凸起的质感和冰冷的触感。这就是“神前砂”的残骸,来自神社核心的印记,是“印匠”呕血刻成的毒印最后的参照。
“印匠”盘坐在倒扣的木箱上,如同入定的石佛。那张疤痕遍布、如同地狱熔岩冷却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只完好的右眼,在油灯跳跃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非人的、近乎狂热的专注光芒。他枯瘦、布满深褐色老人斑和伤痕的手,稳如磐石,正握着一柄细如发丝的精钢刻针。针尖如同毒蜂的尾刺,悬在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深灰、布满细密气孔的火山浮石上方不足一毫米处。
浮石表面,已然被刻针雕琢出令人心悸的轮廓。中心是繁复到令人眼花的十六瓣菊纹,每一瓣的弧长、转折都精准得如同机械测绘,却又诡异地带着一丝活物的灵动。菊纹周围,交叉的刀剑凌厉逼人,勾玉圆润如生,升腾的火焰云纹则如同被无形的狂风吹拂,扭曲盘绕,充满了狂暴的力量感。右下角,一个更加扭曲诡异、笔画如同毒虫怪鸟盘绕的“虫鸟篆”私印已然成型,最关键的那个“断笔”处,深深凹陷,如同心脏被挖走了一块,正是“印匠”呕血完成的致命标记。
沙沙…沙沙…叮!
刻针在浮石上刮擦、点刺,发出冰冷而急促的韵律,如同死神的秒针在倒计时。石屑如同死亡的粉尘,簌簌落下。空气里弥漫着石粉、药味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完成”的致命气息。
终于!
“印匠”的手猛地一顿!刻针的尖端在私印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云纹收尾处,如同蜻蜓点水般,精准无比地一按!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冰晶碎裂的微响!
最后一点多余的石屑应声剥离!
整个印章,繁复的神社徽记与那扭曲诡异的私印,在染血的浮石上浑然一体,散发出一种冰冷、完美、带着死亡邀请的邪异美感!
“成了…” “印匠”嘶哑的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砾石在摩擦,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毁灭性的满足。他缓缓放下刻针,那布满疤痕的手因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颤抖。他佝偻的背似乎更加弯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深处沉重的拉扯声,嘴角又渗出一丝暗红的血线。但他那只独眼,却死死地盯着浮石上的印章,如同看着自己用残命雕琢出的、通往地狱或天堂的钥匙。
武韶的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搏动。深陷的眼窝里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毒印已成!现在,需要为它铸造承载毁灭的“圣旨”!
他挣扎着从“棺材”里坐起,动作牵扯得腹腔内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从破棉袍最内层的暗袋里,极其艰难地掏出一小沓粗糙、泛黄、布满明显植物纤维纹理的劣质纸张——这是从福寿堂老掌柜那里“买”来的、最廉价的“地契纸”,与“神宫御料”天差地别。
他将纸张铺在冰冷的“棺材”底板上,又摸出一截冻得硬邦邦的铅笔头。他没有立刻书写,而是闭上眼睛,如同最精密的计算机器,疯狂调动着脑海中储存的所有信息:
东宁要塞群地图!黑泽布下的“绝对净化区”范围!“虎牙”、“狼牙”、“鹰喙”三大外围哨卡的位置、兵力、巡逻规律!日军后勤运输车队的日常路线和时间!朝鲜侨民聚居区“七道沟”与各哨卡的距离!最重要的是——宪兵队近期在“七道沟”疯狂搜查、冲突升级的紧张氛围!
一个阴毒到极致、环环相扣的计划,如同冰冷的毒藤,在他剧痛翻搅的脑海中疯狂生长、缠绕、清晰!
他猛地睁开眼!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铅笔头被他用牙齿和体温艰难地软化,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出沙沙的声响,留下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朝鲜义烈团密令:
绝密·亲启
持此文书者,乃我团潜入敌巢之‘孤星’,忠诚与勇毅经多重血火考验,绝对可靠。
据内线冒死所获绝密情报,帝国关东军将于昭和十二年十二月九日(即两日后)晚八时整,经由‘狼牙’哨卡(坐标:东经XXX,北纬XXX),向‘七道沟’方向秘密转运一批‘特殊军需’(代号‘樱花雪’),数量巨大,价值无可估量,疑为针对我团及友方之新型镇压武器或侦测器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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