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宁镇的夜,是磨盘碾碎的夜。风卷着细密的雪砂,抽打着断壁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嘶鸣。空气凝固成冰渣,吸进肺里带着铁锈的腥气。武韶蜷缩在镇西边缘一座废弃的、散发着牲畜粪便和煤灰恶臭的马厩草料阁楼里。腐烂的干草堆勉强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散发出刺鼻的霉味。他裹紧那件膻臭的破皮袄,身体因寒冷和胃部持续不断的、如同钝刀反复切割的剧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距离“茧”下达的死命令,仅剩二十八小时。每一秒都像烧红的铁钳,夹着他的神经。黑泽布下的“真空绝地”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神社朱印文书的伪造如同攀登万丈冰崖,连第一块垫脚石都尚未找到。而“寒窑”那边…瓦西里的生命沙漏即将流尽,索菲亚和列昂尼德如同惊弓之鸟,随时可能被黑泽的猎犬撕碎。
绝望,如同这无孔不入的严寒,正一点点冻结他的血液和意志。他仿佛能听到瓦西里肺部那破风箱般的撕裂声,看到索菲亚冻僵的手指徒劳地划着密码本,感受到列昂尼德面对设备残骸时那无声的狂暴…还有那雪地摩托引擎的咆哮,就在“寒窑”入口之外!暴露!死亡!近在咫尺!
胃部的灼痛骤然加剧,如同冰冷的岩浆在腹腔内奔涌!喉咙里的腥甜汹涌翻腾!他猛地用手捂住嘴,身体剧烈地佝偻下去,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冲破指缝,大股大股地喷溅在身下肮脏的干草堆上,迅速凝结成一片片暗红的冰晶!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贴身的衣物,在极寒中如同冰甲。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
极其轻微、带着特定节奏的敲击声,从下方马厩腐朽的木梁处传来。声音短促、克制,如同啄木鸟在试探枯木。不是日军巡逻队的皮靴,也不是特高课便衣的窥探。
是“茧”!
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信号!在这种时刻!
武韶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他挣扎着挪到阁楼边缘,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一块松动的木板。下面,是马厩昏暗的、弥漫着浓重氨水味和粪便气息的空间。一个穿着臃肿棉袄、戴着破毡帽、如同本地最普通马夫的身影,正佝偻着背,假装清理着马槽里的冰碴。正是乔装改扮的——“茧”。
“茧”头也没抬,动作极其自然地将一个用破麻布包裹的、约莫人头大小的沉重物件,塞进了阁楼地板的缝隙。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然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慢吞吞地清理着冰碴,哼起了不成调的、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小曲。
武韶迅速将那个沉重的包裹拖了上来。入手冰冷坚硬,带着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他解开破麻布,里面露出的,赫然是一个深褐色、粗陶质地、造型古拙的骨灰罐!
罐体粗糙,没有任何纹饰,只在罐口用一圈粗糙的麻绳系着,绳结上封着一块凝固的、暗红色的火漆,火漆上没有任何印记,只有几道仿佛被指甲匆忙划过的凹痕——这是“茧”确认包裹未被中途开启的暗记。
骨灰罐?
在这种生死关头送来一个骨灰罐?
武韶深陷的眼窝里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冰冷的手指因激动和剧痛而微微颤抖。他毫不犹豫地撬开封口的火漆,揭开粗糙的陶盖。
一股混合着陈旧泥土、劣质香烛和…骨灰特有的、极其细微的钙质粉尘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阁楼里的霉味。
罐子里,并非预想中的骨灰粉末。上层,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颗粒粗糙的香炉灰烬。而在这些灰烬之下,压着一个用多层油纸严密包裹的扁平小包。武韶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镊子,拨开灰烬,取出油纸包。剥开层层油纸,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薄纸,以及一个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用某种暗银色金属制成的、密封得极其严实的扁圆形容器。
他展开薄纸。纸上没有任何抬头落款,只有一行用极其微小、但笔画刚劲的蝇头小楷写就的指令,墨色深黑,力透纸背:
“‘戏子’:
‘灰铸音纹’(哈尔滨唱片母版)之途可鉴。
神社香灰,日焚百斗,收运有常,乃敌腹盲点。
特制‘耐热传音筒’(附),可纳微缩胶卷或密码本,承高温,避侦测。
速以虔诚信众之身,将筒混入真骨灰,覆以神社香灰,供奉于东宁神社香炉。
香灰每日酉时收集,运至镇外焚化场。
‘寒窑’需持此‘灰’,以证身份,启‘朱印’之途。
旧法新途,慎用!——江南”
灰铸音纹!
香灰!
耐热传音筒!
供奉香炉!
以灰证身,开启朱印之途!
每一个词都像一道闪电,劈开武韶脑中几乎凝固的绝望迷雾!三年前哈尔滨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瞬间在眼前闪现——将微缩胶卷封入特制胶囊,混入王世安烈士的骨灰,再熔铸进唱片母版的声纹沟槽!利用敌人无法想象的媒介,在最不可能的地方传递了绝密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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