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长那声撕心裂肺的“饶命啊!”如同丢进滚油里的冰坨,将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惊叫、哗然、桌椅碰撞的刺耳声响、杯盘坠地的碎裂声……各种噪音混合成一股混乱的洪流,淹没了所有体面与伪装。衣冠楚楚的宾客们丑态百出,有人惊惶后退,有人伸长了脖子看戏,有人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口袋或衣襟内侧,脸色煞白。空气中弥漫着酒气、血腥、尿臊、焦糊以及一种更深的、名为恐惧的恶臭。
几名如狼似虎的宪兵冲上前,粗暴地将瘫软在地、抱着那本沾满污秽油布账本、兀自哀嚎抽搐的金科长从碎玻璃渣中拖了起来。金科长双腿如同烂泥,膝盖处的军裤被血浸透,在光洁的地板上拖出两道刺目的暗红轨迹。他毫无反抗,只是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口水混着血沫顺着嘴角淌下,已是半疯状态。宪兵像拖一袋垃圾,将他迅速拖离了这片狼藉的中心,哀嚎声在通往后台的侧门处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鸡。
“肃静!”
黑泽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鞭,再次狠狠抽打在混乱的现场。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座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山。苍白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如同极地的冻风,缓缓扫过每一张惊魂未定、写满恐惧和鄙夷的面孔。那目光所及之处,喧嚣如同被冻结,瞬间低伏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
“一点小小的丑闻,就让诸君如此失态?”黑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入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帝国的伟业,满洲国的前程,岂容这等蛀虫玷污?金某咎由自取,自会得到应有的惩处。”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众人心头,“至于其他人……望诸君引以为戒,洁身自好。庆功宴,继续。”
“继续”二字,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宾客们如同提线木偶,在宪兵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强撑着惊魂未定的身体,僵硬地挪回自己的座位。侍者们如同受惊的工蚁,手忙脚乱地清理着地上的狼藉。破碎的瓷片和玻璃被扫走,流淌的酒液被拖把粗暴地涂抹开,留下大片深色的、散发着复杂气味的污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和更深的压抑。没人再敢高声谈笑,连刀叉碰触餐盘的轻微声响都显得格外刺耳。恐惧如同无形的冰层,重新冻结了水面,水面下,是无数狂跳的心脏和不敢流出的冷汗。
武韶也随着人潮,机械地坐回角落的座位。胃部的剧痛在刚才极致的紧张和此刻冰冷的死寂中,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更加尖锐地凸显出来。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腹腔深处那片血肉模糊的战场,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痉挛。冷汗早已浸透内衫,紧贴着冰凉的皮肤。他微微佝偻着背,左手死死抵住上腹部,试图压制那翻江倒海的灼烧感。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桌沿,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面前那杯早已冰凉、水面漂浮着几点尘埃的清水上。水面倒映着天花板上破碎的灯光,也倒映着他自己惨白、嘴角残留新鲜血痕的脸。那血痕,是刚才强忍剧痛时咬破下唇渗出的。他需要利用这混乱后的死寂!需要抓住这黑泽暂时被金科长丑闻牵制、众人心神未定的短暂空隙!他必须确认“磐石”母版的状态!确认它是否已经安全通过了那致命的审查库房,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他的目光,如同最隐蔽的探针,极其缓慢、极其自然地扫过全场。掠过那些惊魂未定、低头沉默的宾客,掠过侍者僵硬忙碌的身影,最终,如同被磁石牵引般,落在了主桌旁——王世安(琴师)的身上。
王世安(琴师)正微微侧身,低声与旁边一位日方顾问说着什么,脸上维持着官员应有的镇定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对刚才闹剧的无奈。他似乎完全沉浸在对话中。然而,就在武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间——
王世安(琴师)端起面前的清酒杯,动作自然流畅。他的左手,那只端着酒杯的手,极其随意地、仿佛只是调整姿势般,轻轻搭在了自己右侧的西装口袋边缘。食指和中指,并拢伸直,极其轻微地、在口袋边缘那块深色的呢料上,点了一下。动作快如闪电,细微得如同呼吸的颤动,瞬间便恢复如常。他继续与日方顾问低语,脸上笑容依旧,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动作从未发生。
武韶的心脏猛地一跳!
指尖!
并拢伸直!
点在口袋边缘!
这是他们之间预设的最高级别确认信号!代表——“磐石”已过险滩!母版安全!状态——“熔炉待启”!(即将进入浇铸环节!)
成功了!
那块承载着冰原火种与英魂重量的“磐石”,已经安然度过了特高课审查库房的虎口,即将进入唱片生产的下一道工序——浇铸压制环节!那是“灰烬”计划能否最终点燃的关键一步!也是黑泽魔爪暂时难以直接触及的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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