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如同从地狱缝隙里浮出的冰雕,嵌在降下的车窗缝隙中。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是审视,而是穿透,带着手术刀般的精准和毒蛇信子般的阴冷,瞬间剖开了凛冽的空气,也剖开了武韶强撑的镇定。那目光在他夹在腋下的、用绒布包裹的虫胶母版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到他惨白如纸的脸上,最后落在他下意识按住胃部的手上。
“武专员。”黑泽的声音透过车窗缝隙飘出来,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雪的呼啸,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脸色很差。身体不适?”
武韶感觉胃里那块烧红的烙铁猛地一沉!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他强迫自己松开按着腹部的手,脸上挤出属于“武专员”的、略显尴尬和疲惫的笑容:“劳大佐挂心。老毛病了,胃寒。刚去乐器行替朋友看了块老唱片母版,想着录几段真正的京韵国粹,也算为满洲文化……添砖加瓦。”他刻意晃了晃腋下的包裹,姿态自然,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与文化工作相关的物件。
黑泽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绝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讽或者玩味。“国粹?好。”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锥,“京戏唱腔,抑扬顿挫,气韵悠长。最讲究……一个‘稳’字。气息不稳,调门便乱。心不稳……腔,也就散了。”他的话语如同裹着蜜糖的毒针,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向武韶此刻最脆弱的神经——他那因剧痛而濒临失控的身体,以及内心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
武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黑泽在警告他!警告他“不稳”!是在暗示什么?是柜门的破绽?是“磐石”骨灰点的暴露?还是……赵大锤那边出了纰漏?
“大佐教训的是。”武韶微微欠身,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谦卑和受教,“武某谨记。回去就熬碗姜汤,暖暖胃,定定神。”
黑泽的目光在他脸上又停留了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深处的每一丝震颤。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微微颔首。车窗无声地升起,隔绝了那张苍白冰冷的脸。黑色的斯蒂庞克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风雪弥漫的街道,消失在铅灰色的尽头。
直到那黑色的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武韶才感觉肺叶重新开始工作。他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带着雪沫的腥气,刺得喉咙生疼。胃部的绞痛因为刚才极致的紧张而暂时麻痹,此刻如同退潮后的礁石,更加尖锐地凸显出来。冷汗已经湿透了棉袍的里衬,被寒风一吹,刺骨的冰凉。黑泽的警告,比任何酷刑都更具压迫力!他如同一只被毒蛛盯住的飞虫,蛛网已经收紧,毒牙即将落下!
他必须立刻行动!今晚!必须在黑泽的阴影彻底笼罩之前,完成那无声的刻痕!
---
伪满民政部大楼那间属于“武专员”的办公室,此刻成了临时的堡垒,也像是冰冷的囚笼。窗外,哈尔滨的夜幕彻底降临,风雪更急,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室内没有开大灯,只有办公桌上那盏绿色玻璃罩的台灯亮着,在堆满卷宗和文件的桌面上投下一圈惨淡的光晕,将武韶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
武韶反锁了厚重的橡木门,拉紧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窥探。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桌边,如同即将进行一场神圣仪式的祭司,又像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
他将那个沉甸甸的油布包——里面是“磐石”骨灰点取出的微型胶卷盒——放在台灯下。又将赵大锤傍晚时分如同惊弓之鸟般送来的、用多层厚油纸和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顶级老虫胶母版”放在旁边。最后,他打开了桌下那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旧工具箱。这是属于“武韶”的遗产,一个真正的特工最后的家底。
箱盖开启,里面没有常见的扳手螺丝,而是整齐排列着各种奇特的工具:几把大小不同、刃口磨得极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刻针;几支细如发丝、镶嵌着金刚石或红宝石微粒的探针;一套精密的、带刻度旋钮的放大镜组合,镜片澄澈冰冷;一个巴掌大小、结构复杂、带有精微调节螺杆的金属夹具;还有一小瓶粘稠如蜜的深褐色液体——特制的抗静电虫胶稳定剂,以及几片用于清洁的、浸透了特殊溶剂的麂皮。
每一件工具都冰冷、沉默,却又散发着致命的精密感。它们不是乐器,是武器!是刺破黑暗、铭刻绝唱的尖刀!
武韶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胃部那持续不断的钝痛和因紧张而加剧的灼烧感。他首先拿起那个微型胶卷盒。盒子是冰冷的黄铜材质,入手沉重。他旋开密封的盖子,里面是一卷比小指指甲盖还要小的黑色胶卷。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镊子将其夹出,放在台灯下特制的微型观片器上。
他俯下身,凑近那副连接着高倍放大镜的观片器。冰冷的橡胶眼罩紧贴着眼眶。视野瞬间被拉入一片微观世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