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特的城墙在黄昏的余光中呈现出比记忆中更加沉闷的暗红色,仿佛一块凝固的、不祥的血痂,贴在荒漠的边缘。周北辰和洛嘉,再次伪装成风尘仆仆的旅人,混在稀稀拉拉入城的人流中,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正在酝酿风暴的城市。
与上次来时相比,城门口的守卫似乎更加懈怠,眼神中除了固有的疲惫,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盘查依旧有气无力,周北辰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来自更偏远聚落的行商,采购些针线杂物——轻易便蒙混过关。洛嘉庞大的体型依旧引人注目,但或许是因为城内气氛的微妙变化,守卫只是多瞥了两眼,并未像上次那般深究那惊鸿一瞥带来的寒意。
一进入拉尔特,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汗臭、香料、锈蚀和宗教熏香的浓烈气味便扑面而来。但这一次,周北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熟悉气味下涌动的不安暗流。街道似乎比记忆中更加肮脏,行人脸上的麻木中掺杂了几分隐晦的焦虑,窃窃私语在墙角巷尾滋生,又在巡逻守卫经过时戛然而止。
他们像两滴融入污水的水,在拉尔特错综复杂的巷道里穿梭,利用洛嘉超凡的感知避开主要的巡逻路线,同时收集着一切可能的信息。几天下来,两个清晰的图景逐渐浮现在他们面前。
坏消息是确凿的。通过各种渠道——酒馆醉汉的吹嘘、市场小贩的抱怨、甚至是从某些低阶守卫不耐烦的只言片语中——他们确认,拉尔特的圣约教廷确实正在集结力量。命令已经下达,要求周边几个依附于拉尔特的小型聚落和哨站,抽调各自的护卫和征召兵,向拉尔特汇合。虽然这些杂牌军的集结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协调也必然混乱,但一旦成型,数量上将形成对南部高地聚落的绝对优势。战争的阴云,并非空穴来风。
然而,好消息也同样明显,甚至让周北辰感到一丝意外之喜。不知是出于对自身权威的绝对自负,还是那臃肿低效的官僚体系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拉尔特城内目前的军事力量,竟然异常空虚!除了维持基本秩序、数量有限的城防守卫和一些负责仪仗、看起来华而不实的教会骑士之外,几乎看不到任何像样的、成建制的战斗部队。大部分常备的、有经验的守卫,似乎都被派往城外,要么是去监督那些慢吞吞集结的附庸兵力,要么是执行其他不为人知的任务。
这意味着,拉尔特的核心——它的统治中枢,目前正处于一个相对脆弱的时期。
夜晚,他们藏身于上次来时租下的、那间几乎算不上旅店的狭窄房间里。昏黄的灯光下,洛嘉如同沉默的岩石,紫罗兰色的眼眸在阴影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父亲,情况很清晰。”洛嘉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敌人的主力尚未集结,其心脏暴露在外。根据我的观察和感知,领主大厅的守卫力量,不足以形成有效阻碍。我可以直接潜入,找到那个发布命令的肥胖主教或者所谓的领主,拧下他的头颅。群龙无首,集结自然瓦解。”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即将去完成的、简单的事实。以他的非人力量、速度和感知,这绝非妄言。斩首行动,干净利落,似乎是解决当前危机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
周北辰没有说话,他走到那扇布满污垢的小窗前,望着窗外拉尔特沉寂而压抑的夜景。零星的火把在远处巡逻守卫的手中晃动,如同墓地的鬼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良久,他转过身,脸上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而是带着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在审视一盘复杂棋局的表情。
“洛嘉,你能拧下他的头颅,我相信。”周北辰缓缓开口,语气平静,“甚至,你可能可以拧下接下来任何一个敢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的头颅。但是,然后呢?”
洛嘉微微偏头,表示不解。
“然后,恐惧会暂时压制反抗,但仇恨和屈辱的种子会埋得更深。圣约教的根基,那些盘根错节的教条、数百年来建立的权威、以及人们心中对‘异端’本能般的恐惧和排斥,并不会因为一个或几个主教的死亡而消失。”周北辰走到洛嘉面前,目光锐利,“我们消灭了一个看得见的敌人,但看不见的敌人——那种植根于人心的旧有意识形态——依然存在。它会在我们离开后,在新的统治者手中,再次滋生,甚至可能因为血腥的镇压而变得更加顽固。我们等于是在给未来的自己,制造更多、更隐蔽的敌人。”
“而且,你注意到没有?拉尔特的居民,甚至是一些底层的守卫,他们对这里的教廷,颇有微词。”周北辰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我听到了他们对赋税沉重的抱怨,对上层教士奢靡生活的鄙夷,对僵化教条束缚的不满……只是,长期的压迫和缺乏希望,让他们不敢反抗,只能将不满压抑在心底。”
洛嘉凝神回想,他那过人的感知确实捕捉到了许多类似的情绪碎片,只是他之前更专注于军事目标的评估。“是的,父亲。我感知到了许多……怨恨与麻木交织的情绪,如同地底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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