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张,是一幅线描图——徐安派人临摹的“守陵族”祭祀壁画。画面中央是一位高冠博带、手持玉圭的贵族,周围跪拜着众多衣饰古朴的民众。贵族身旁刻有两个符号,经过比对,正是“攸”“喜”二字的甲骨文写法。
“方侍郎的疑虑,合情合理。”骆文博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但徐安送来的,不止这些。”
他又取出一卷画轴展开。那是一幅精细绘制的器物对比图:左侧是从殷洲遗址出土的青铜觚、爵、戈,右侧是中原博物馆藏的殷商同类器物。形制、纹饰、铸造工艺,相似度高达八成以上。
“仿制?”骆文博摇摇头,“殷洲土着直到我们抵达时,仍处于新石器时代向铜石并用时代过渡阶段,连青铜冶炼技术都未掌握,如何仿制出如此精良的殷商礼器?至于夸大其词——徐安随信送来三件实物:一小块青铜残片、一枚玉琮碎片、一片甲骨。我已让格物院检测,青铜成分为铜锡铅合金,比例与殷商青铜器吻合;玉琮质地为和田青玉,与殷商玉器同源;甲骨灼烧痕迹、钻孔方式,与殷墟出土卜骨一致。”
他看向方孝孺,目光如炬:“三千年前,殷商末年,周人兴起。据《逸周书》《史记》零星记载,商纣王麾下确有大将攸侯喜,在牧野之战后不知所踪。若他率领一部分忠于殷商的军民乘船东渡,横跨太平洋,抵达殷洲,一切便说得通了。”
殿中一片死寂。
郑沂艰难地开口:“首辅的意思是……殷洲,本是殷商故土?我大明开拓殷洲,不是征服蛮荒,而是……接同胞回家?”
“正是。”骆文博斩钉截铁,“这不是殖民,是文明返乡,是血脉重聚。从此以后,我们对殷洲土着的称呼、政策、教化方式,都需彻底改变。他们不是蛮夷,是流落海外三千年的殷商同胞。”
朱雄英的手指在案上重重一叩。
“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草率,亦不可拖延。”他站起身,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决断,“孤决议如下:一,成立‘殷商东渡考据院’,由翰林院、国子监、格物院抽调精干联合组成,专司研究殷洲出土文物,三个月内给出最终结论;二,在结论出来前,所有涉及殷洲的公文,禁用‘蛮夷’‘生番’等词,暂以‘殷商同胞’或‘土着兄弟’代之;三,命徐安总督以‘迎同胞归宗’名义,加快与易洛魁等大部落的融合,教授汉语汉字,但需尊重其语言习俗;四,在新长安设立‘殷商文明研究院’,整理、保护、研究殷洲土着文化;五——”
他看向骆文博:“那八块黑玉,即刻押送回京,由骆先生亲自研究。徐安奏报中说,黑玉与先生的白玉靠近时会有异动?”
骆文博躬身:“是。臣那块白玉的来历,陛下和殿下都知晓。若黑玉真与之同源,恐怕涉及更深层的秘密。”
朱雄英点头:“那就更需谨慎。黑玉抵京前,此事列为绝密,泄密者,斩。”
众人肃然领命。
方孝孺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一揖:“臣……遵旨。”
散会后,骆文博最后一个走出文华殿。春雨未停,宫檐下滴水成帘。他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脑海中却反复回荡着徐安奏报中的一句话:
“守陵族大祭司言:先祖遗训,当白玉与黑玉重逢,星门将开,故土可归。”
星门?故土?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贴身收藏的那块温润白玉——昆仑镇界玉碎片。十年来,他无数次研究此玉,也只参透它能护魂定神、加速修炼、感应天地灵物等功效。至于“星门”,闻所未闻。
“首辅。”
身后传来方孝孺的声音。骆文博转身,见这位儒学大家独自站在廊柱旁,神色复杂。
“方侍郎还有指教?”
方孝孺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首辅今日所言,若证实为真,自是千秋功业。但孝孺有一言,不吐不快。”
“请讲。”
“殷洲若真为殷商故土,土着若真为殷商遗民,则殷洲的法理归属将彻底改变——它不是‘新开拓的疆土’,而是‘失而复得的故地’。那么问题来了:这片故地,该由谁统治?是应归殷商遗民自治,还是由大明直辖?若归殷商遗民,我大明数万移民、数百万明元投入,岂非为他人作嫁衣裳?若由大明直辖,又以何名义?征服者?还是……继承者?”
他目光如刀:“首辅提出‘文化同源论’,固然能减少开拓阻力,但也埋下了分裂的种子。他日殷洲强盛,土着觉醒,若有人振臂一呼‘我乃殷商正统,大明何德何能统治于我’,首辅今日之策,便是祸根。”
骆文博静静听着,雨水从檐角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碎水花。
“方侍郎的担忧,我明白。”他缓缓道,“但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殷洲土着数百万,杀不尽、赶不绝。与其视之为敌,不如化之为友。至于法理、统治权——谁说殷商遗民就不能是大明子民?谁说殷商故土就不能是大明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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